商司予侯了许久才见到了吴闵公。

等她进入殿门行礼之时，李公公正躬着身子站在床头，阴冷的目光落在吴闵公的身上。

床榻上的吴闵公正喝着药，药香格外浓郁、飘散着热气，他嗫喏着嘴小口小口地啜着汤水，时而发出舒服的喟叹。

“啊，这药真是人间尤物！”他抬起一张皱巴的脸，眉眼间满是迷离的快感。“就如东胡国送来的美姬一般。”

商司予跪在地上，闻言轻嗤一声。

吴闵公就算身有如此严重的残疾，却仍然能体会凡间的云雨之欢。

东胡国前几月献来了娇艳如月季般的美姬，全是些身材销/魂的妙龄少女，使者说是献给吴国，但几乎全都纳入了闵公的后宫，其他权贵都只有“看”着的份。

就连他的嫡长子，庆许都没能有机会享用。

——这些上位者就是太闲了，总是能找到许多新奇花样来供他消遣。

吴闵公喝完了药，歪头就倒在了床上，老眼都是装的浓烈的渴望：“李公公，下去让庆许多拿点过来。”

“嗻。”

李公公笑道：“庆许公子知晓您喜欢，这次倒是从民间择了许多药材回来，为您配这个方子呢。”

闵公满意地点头。

“只是……”李公公走前一步说道：“商祝史在这儿等许久了，闵公今日要看她所带来的卦象吗？”

吴闵公毕竟嗜卦如命，他不是没有看见跪在殿门前的商司予，而是故意不予理睬，毕竟这位商祝史半月前还曾违拗他的命令，说起这个，他心头的余怒就升了起来。

一个区区的涝灾，她居然献上了一副大凶之卦。

如今的吴国炙手可热，各诸侯国都争先恐后地来“朝贡”他，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的地位堪当周天子。

吴闵公贪婪地想道。

他仿佛生出了双腿，神情倨傲地站在峻山之巅上，而九州内的所有诸侯王都畏缩地趴在地上，对他俯首称臣。

喉咙深处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嗤笑声。

他才是天下共主，周天子算是个什么东西。

况且吴国还有着“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庇佑，不过是发生了一次涝灾，于吴国的百年历史来看，简直是微不足道。

吴闵公回过神，起身冷冷瞥着商司予。

真是一个见识短浅、且自以为是的祝史。

跟公良俭一个样，时时刻刻都在违拗他的命令。

天子的命令，又岂是他们能反抗的？

还是那个公良溪听话。

商司予入狱那日，公良溪便急急忙忙地来求见他，从怀中捧出了一块兆纹极其清晰、脉络平稳的龟甲。

她目视着吴闵公，毓灵的眉眼异常坚毅，随后以额覆地。“关于这次吴国涝灾的卦象，商祝史所献给吴公的凶兆是错的。不过这也怪不得商祝史，毕竟天意就是难以揣测的。”

公良溪将龟甲高举过头顶，垂眸虔诚地说道：“臣夜观星象，查阅了不少的资料，才将这片龟甲给烧制了出来。吴公可见，其上的兆纹清晰可见，明显是大吉之卦。”

最后她再次磕头。

“我恳求吴闵公能将商司予从地牢里放出来，这只是天理的错，并不是她的错。”

吴闵公自然是喜笑颜开，在涝灾还未解决之时，便又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各诸侯国的使节倒也乐意奉陪，又是不死不休地推杯换盏、纸醉金迷。

他本不想放过商司予，要知晓翅膀硬了的奴仆是很难管教、束缚住的，他懒得费那个力气。

公良溪却隔三差五地来同他呛气，说什么商司予命不该绝，还说是天意的绝对命令。

一个公良溪倒也罢了，谁曾想那个卞和玉也时常在他的眼前晃悠，面上含笑、暗里藏刀地告诫他。

“商祝史如此忠心耿耿，闵公千万不可错杀良才啊。”

商司予如此忠心耿耿。

吴闵公狠命地啐道。

忠心个屁。

同那个公良俭一样吃里扒外。

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了，究竟因为什么，闵公他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只是因为畏惧公良溪口中的天意。

绝不可能是因为畏惧卞和玉的告诫。

“闵公，闵公？”

李公公见吴闵公愣神，便附耳唤他。

吴闵公猛然惊喜，镶嵌在他脸上的两颗眼珠子尤为凸显，像是畸形的磐石，他重又看向了地上的商司予。

商司予垂着纤细的脖颈，浓密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她依旧能感受到吴闵公的“打量”。

“把你的卦象拿来。”他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好。”

商司予的腿因为久跪而僵硬了，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龟甲捧起献上。

“此卦是一副兆纹既不紊乱、也不平稳的‘平卦’，昭示着一年后吴国军事发展的方向是稳定的、渐趋向好的。”

她的声音轻灵。

“这也给了我们一个警示，‘平卦’即是天理的旨意，它告诫：兵者，乃国家生死存亡之事。事关万民的生死，也事关吴国的存亡，因此切不可冒进、也不可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