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司予被牵着走进了这座阴诡的宫殿,殿外看上去像是一团灼热的火焰,但殿内却是透着一股冷清的邪气。
长廊上矗立着的不是朱红的楹柱,而是低矮的青铜圆鼎,兽面纹呈带状,整齐地环绕其上。
鼎与鼎之间,放着高脚的琉璃灯盏,幽幽的烛火又照亮长廊。
空气之中似有若无地缭绕着一层血雾,商司予的视线有些模糊。
不仅如此,她还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似是枯枝败叶落到死寂的潭水中,缓慢地发酵,令人作呕。
“佑齐国长盛不衰——”
“佑齐善公长寿安康——”
“……”
断断续续地飘来字符,明明该是轻灵而圣洁的女子声音,但这声音却喑哑而低闷,坏了通透的美感,像是青铜巨兽在低语。
商司予尝试着记住这些紊乱的咒语,勉力拼凑起来,却始终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她的脑海里突然显现出一句话——
祭司,齐国神职。常借咒语传授民意,再以无暇身躯献祭于神明。
适才女子的祈福诵咒声,该是齐国的祭司发出来,这只是献祭仪式中的一种。
献祭,是格外隆重的筵席,上至齐国的诸侯王,下至齐国的士阶层,都得来赴这场筵席。
献祭的礼节繁缛冗杂,先是祭司洗身,再是献上祭品,其次古音传颂,随之祭司祈福,最后便是——
“咚”的一声响,打破了商司予的沉吟。
似是重物倏忽间滚落至青铜鼎底的“叮咚”清脆声响,又似是石子掷入深潭中的“哗啦”声响,莫名地令人胆寒。
祈福诵咒声不再,宫殿内变得死寂,萦绕在商司予眼前的血雾似乎更加浓郁了。
她轻仰头,纤细白皙的脖颈毫无遗漏地暴露在血雾之中,素净与浓艳割裂开来,令人觉得怵目。
“呲啦——”、“呲啦——”、“呲啦——”
在她篡改卦象之时,刻刀刮在冷硬的龟甲兽骨上的场景历历在目,每划一刀,龟甲上就赫然多了一条血痕。
“你擅自篡改卦象,是死罪!”
“征伐之事频频发生,都因你!”
“吴闵公昏聩无道,你冠以神职,却无端助他!”
“……”
沉青色的帘幕将她围得密不透风,尽管她如何挣扎、躁动,可那帘幕怎么都掀不开,有如钢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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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和玉连声不迭地叫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却始终不能唤醒眼前被魇住的女子。
她的鬓发微乱,无暇剔透的脸庞渗出密麻的汗珠,颈侧的青色血管如小虫般蠕动,似乎是出于极端的惊恐之中。
看来齐国献祭对眼前的女子影响极大,她在吴国受着吴闵公的威压。
闵公是个狠毒的主儿,且听不得半分忤逆之语,篡改天意……并非是她的错。
天意又为何不可放过她?卞和玉摇了摇头。
天意从来都是高贵骄矜的,它从来都不肯俯身,从来不肯垂怜。他又不是不知道。
卞和玉见唤她无用,便扣住她的手腕,掐她一下,清泠的眸子染上担忧之意,“商司予,你且不要被这些咒语给唬住了!”
她闻声转动眸子,纤长的睫毛颤动,她猛然倾身,一下拉近与身前男子的距离,高挺小巧的鼻尖轻盈掠过他的颈。
接着她柔软的双臂抚上他的肩侧,随之紧紧束缚住他,有如疯长的藤蔓。
卞和玉愣怔住,清黑的双眸微凝,他微张口说:“你做什……”
话音未落,就被商司予堵住了。
她的唇瓣重重地碾压在他温凉的唇上,冷清、浅淡的香气接连涌入她的心头,镇住她躁动不安的心神,因此她愈发轻狂,微张嘴想要撬开他的唇齿,掠夺更多属于他的气息。
她就像是不知餍足的猫妖,眉眼近乎贪婪地吮吸他的唇瓣,先是不疾不徐的。
但她愈发觉得不够,便下意识地磕上去,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而对面的人却惊疑不安,他紧闭牙关,身子紧绷着不肯放松,也不肯同她沉溺其中。
但他玉面微红,气息也凌乱不稳,皙白的颈也多了些暧昧的红痕。
卞和玉几番推搡,眼前女子正处于一种神识混沌的状态中,她只觉得手下的猎物好生不安分,因此她暂时离开被磨得温热的唇瓣,蹙起昳丽眉目,恼怒地斜睨着她。
殿内长廊上格外幽寂,除了缠绵悱恻的两人再无其他人影,青铜方鼎上的蓝色焰火往右晃动两秒,再往左偏去。
眼前的女子喘息不迭,眸光涣散,映着血色,几分旖旎,几分颓糜,有如话本中山间夜里出行的袅袅山鬼,唇色是血一样的秾艳,眼眸是黑石一样的沉静。
卞和玉看得心惊,倏忽间放开双手,向后踉跄、跌退几步,清泠的眉眼蕴藉上犹疑不定。
他……适才是同她做了些什么?
商司予昏昏然,方才自己怀中明明有一块温凉、剔透的玉石。
她可是费了好大气力才将那块玉石摩挲得有些温度,但那玉石却骤然离了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