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施安贵还是垮下脸，潮红的面庞当即泛出青色，他反问：“你认为我是在同你卖关子？若是旁人，我都不屑于讲给他们听，这齐国祭祀本就是禁忌之语，提不得也说不得。”

那人赶忙接住话头，谄媚地笑：“这我当然知道了，施兄自平步青云以来，可没少提携我，还予我好处，这份恩情我是断不能忘的。”

“只是……这祭祀之礼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用活人去当那祭品？”

商司予闻言攥紧袖襟，攀上青铜鼎身的那只手微微蜷缩，她听得更加认真。

既然她已经决定成为齐国的祭司，就必须要深入了解齐国祭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写在古籍上的只是冰山一角。

她要在那之前琢磨出个能脱身的好法子，不需要太过周全。像她这样伶仃茕独、无权无势的人，本就要赌。

思绪恍若风中的柳絮，可倏忽间她知觉到背后有一股凉意，她转过头去瞧，却对上一双漆黑如乌玉的眸子。

他还弯眸对着她笑，可笑意不达眼底，无端透出一股淡漠的意味。

商司予心一惊，肩背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这种目光好生熟悉，她蹙眉想起了：两人在吴国的第一次见面，卞和玉就是这般看她的。宫殿空而阔，传荡着吴闵公喑哑的叫声，而他充耳不闻。

“祝史这般听人墙角，不太好罢？”卞和玉轻声说道。

若是适才他在后厢房内的反应很反常，令她琢磨不透。那么现在他这番话，隐隐含着些讥讽和幸灾乐祸，让她无比熟悉，他也合该是这般的人。

施安贵听得舒心，脸上的赘肉跟着抖了几抖，“哪有什么活人祭祀，我之前曾听闻此传言，心中硬是渗得慌。可待我亲身体验一番了祭祀之礼，才知晓那传言全然是假的。”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祭祀的场景，面容沉醉。“在鸣啼殿深处，有个庄穆而盛大的祭坛，上面放着的都是些我从未见过的兽面青铜鼎，足足有七八口呢！坛中央还立着一座玉雕式的神像，那神态活像是神俯瞰世人，悲悯又慈悲。”

“那些青铜方鼎可真是非同凡响，若非一条河流挡住了，我非要凑近些看看不成。”施安贵小眼眯成缝，觑他一眼，“至于你所说的活人祭祀一事，无非就是祭司将自己的身躯献给神明，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那人连声说对，“……可不是么，祭司的职责就是侍奉百姓和神明，她们也算是死得其所。更何况她们还享受了比齐国卿士乃至诸侯王还崇高的权力呀！”

长廊明处的那两人说完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便吆喝着走开了，想来也是去参加祭祀之后的宴会了。

商司予敛回眸子，心中揣磨着神像、青铜、祭司、长河几个关键词，并且将其牢牢刻在脑中。

看来齐国的确存在活人祭祀，古书上记载的也没错，祭祀的确是将祭司的身体献给神明。

只是施安贵所说与梦中的场景有些细微的出入，祭司不是与“牺牲”一般存放在青铜方鼎中，而是另有其法。

“现在可以去赴宴了么？”卞和玉冷不丁地问。

她怔住半瞬，咬住唇瓣，硬邦邦地道，“可、可以。”

……适才他在后厢房中不还说这场宴会不甚重要么。

--

殿内深处，几缕金光逸散开来。愈往内行，雅乐皇皇穆穆而飘来，韵律铿锵而沉稳，颇有庙堂之风。

“卞公子——”

他们才刚跨过门槛，迎面而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商贾，吃酒吃得油光满面的脸堆砌起谄笑。

其中一位倾身递来一觚酒，大约二升，醇香凛冽之气霎时传来，他再道一句：

“卞公子，久仰久仰啊。”

商司予满腹狐疑。这齐国的人，无论是身份尊崇的卿士，还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大家，怎么到了卞和玉面前，都变得奴颜媚骨、奉承阿谀起来。

齐善公虽与他是旧相识，但吴国那次，两人正处于对立面，并且卞和玉还略胜一筹，为此齐国与周朝的脸面彻底撕破，齐国在其中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这齐善公的心眼未必也太好了罢？

商司予以为，他看在往日的情谊收留无处可去的卞和玉，已是仁至义尽。

却没想到，他的臣民也如此“爱戴”卞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