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连这也骗人罢?
一点酒都没入喉,商司予清醒得很,她直勾勾地看着适才那位无所忌惮、有恃无恐的乐师。
没有想到他居还是陆家的长公子。他拥有那般的好身份、好相貌以及好才艺,为何偏偏就成了宫中的乐师?
不过惟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与卞和玉是站在对立面的。
陆家也孤立无援,受着施闲云的打压,也得不到齐善公的信任。
高台上的陆长鹤觉察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于是偏过头来张望,手指却搁在琴弦上,翻飞飘舞如蝶般,美妙轻灵的古音敲在地板上。
商司予悻然垂下眼睛。
她心道,这人也太厉害了罢。
她曾在吴国见过不少宫廷乐师,但他们弹琴的姿态太过拘谨急促,眼睛黏在琴弦上,不肯移开。
但陆长鹤没有,他的姿态极为舒展,在这样沉沉威压下的宴会中仍能做到风度翩翩,就连指尖上的琴音也翩翩,像是从不畏惧什么。
“卞公子,你到齐国许久了罢?”这道声音苍劲而熟悉,商司予用余光瞥见,竟是施闲云挟着酒盏走过来。
卞和玉闻声寻去,挑眉道:“原是施大人啊,吴国覆灭,也波及到在下,路上由此耽搁掉不少时间,如今在下都还未在府邸上安定下来,因此也不便去叨扰施大人。”
卞和玉的语气格外谦逊、熟稔,任是哪位贵人听了都会舒心,但那位施大人却不吃这一茬。
商司予本想着作壁上观,看卞和玉吃瘪,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件喜事,更是一件稀罕事。
但她却能明晰地感受到施闲云的辛辣、狠毒目光掠过自己的身体。
那一瞬,她的身体也僵住。那样的目光,她只在野兽的身上看到过。她以为她已然做好成为祭司所要面对困难的全部准备,可施大人让她莫名地感到惶恐。
吴闵公的眼神是浑浊而躁急,公子庆许的眼神是愚钝而蠢笨,他们虽然脾性暴躁,但也好应付。
但现下无论是高台上的齐善公,还是她面前的施大人,都是老谋深算、不好惹的主儿。
施闲云略勾着身子,脸色刷地沉下来,语气不温不火,但能听出他的不耐,“卞和玉,你与老夫作的承诺,到底要何时才能履行?”
卞和玉淡然垂眸:“不急,只是……这个承诺在下想暂缓了。”
施闲云这下没回应,他那双深凹下去的眼球骨碌碌地转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卞和玉,却带着莫名的威压。
商司予掀起眼皮也看了卞和玉一眼。
若她想得不错的话,这个“承诺”便是指的将自己献给施闲云,随后由他培养成为祭司。
暂缓其实就是婉拒,两人皆心知肚明,可施闲云不喜不怒地问起:“卞公子能否给老夫一个合适的理由?”
卞和玉轻笑着抬目,颈上的痕迹淡了些,却依稀可见,他格外轻描淡写地说起缘由:“……我后悔了而已。”
稀奇。
他居然也会后悔。
该是如她之前所想一般:她若是当真成了齐国的祭司,恐怕也只能为施闲云所用,他便又算是为他人做嫁衣。或许又是齐国形势有变,反正他这人是断不可吃一点亏的。
施闲云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不怀好意地扫过卞和玉颈侧的红痕、以及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说道:“恐怕卞公子的心意要落空咯,你的身边人适才可一直盯着殿中央的那位陆长鹤陆公子呢。”
骤然被拆穿,商司予略有些不自在。但她品这位施大人所说之语,总觉得十分怪异。
“在下自有打算,”卞和玉音色淡淡,眉眼之间略有倦意。“不需要施大人屈尊纡贵的提点。”
施闲云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商司予现在只能感到迷惘和痛苦,像是寂黑山林中的迷途之人,周遭没有一盏光亮,她只能无助地喘息、奔逃着。既然卞和玉现在不打算将她交给施闲云,那又会让她去做些什么?
“……祝史大人,你不应该感到欣喜么?”良久,她听见卞和玉这样问她。
商司予:“……”
坚韧蛛网是他织就的,她就像虫子一般粘在上面,挣扎未果便安然等待死亡。如今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这层蛛网,笑着说“你不感谢他么”。
可蛛网就是他织来困住她的,如今因为心情好就放过她。那这样的人,是不是还会织就一张更大的罗网?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想逃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