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桑代槐,商司予抬眼,他口中所说的“不是善人”应当不是指的齐善公,他描述起公子晏翊态度很轻慢,也不会将如今的齐善公放在眼中。因此卞和玉指的是他的父亲──卫国诸侯卫灵公。
卞和玉似乎很介意她与卫灵公有所牵扯。张恻是他身边的人,却也为灵公做事,因此他之前早早就对她告诫不要与张恻合谋,要将他当作敌人。如今的齐善公更是,吴国破灭,周玄王便将剑指向齐国,卞和玉和施闲云又蠢蠢欲动,齐善公迫不得已才攀上卫灵公。
他甚至不惜袒露过去的自己,亲口讲述自己成为质子的经历,尽管这些商司予早已知道,可从他口中说出,到底是不一样。
他的神色轻淡,语气也镇静,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的声音,带着些火燎荒原的燥意。他恨极了卫灵公,以至于不想他身边人与他有半分干系。
“祭祀之礼就要开始了,卞公子不去鸣啼殿,留在这里是要与我促膝谈心么?我不在意,只是施大人不会等急了你么?”商司予话中含着嘲弄,拢了拢被风吹乱的云髻,对他的言外之意视而不见。
银色的衣袂翻飞似蝶,卞和玉始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里绘上了沉郁的底色,好似夜间山色那般的冷泠。
“卞先生。”
寂静的屋内突然传出声响,僵持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步伐声愈来愈近,正是齐善公缓步从黑暗中走来,一袭玄色饕餮纹饰的长袍,浓眉瞠目。这是商司予第二次见到齐善公,此次这人的面目少了凌厉,尤其是见到卞和玉,他的眼神便会开始躲闪。
在他还是公子晏翊之时,是位有名的吟诗作画的风流嫡长子,心性柔和,优柔寡断。只是自他做了质子,从周朝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弃掉昔日的画笔,开始专攻权术一事,雷厉风行。
此时此刻,商司予却能从这位诸侯王的脸上窥伺到从前懦弱的嫡长子。他是在害怕卞和玉吗?他救卞和玉于水火之中,明明完全可以用卞和玉与玄王做交易,可他偏偏没有。这一直是商司予好奇的一点。
但这也是最好解决的一点,定是齐善公在周朝做质子之时与卞和玉结下了渊源。
齐善公走前来,望着卞和玉的方向,以礼相待,提醒道:
“卞先生,已是接近巳时,祭祀之礼就要开始了,您还不去吗?”
卞和玉并不在意:“善公不必担忧,施大人早已在鸣啼殿内里候着了。若是没有我,祭祀之礼照样能顺利进行。”
齐善公笑一声揭过:“先生多虑,祭司上任是国之大事,且届时神明能够显灵,自是需要先生您这样的能人把持大局。”
卞和玉瞧他一眼,极其谦虚:“善公您言重了,施大人主持祭祀之礼这么些年,经验老道。在他面前,在下又算什么。”
你推我就,看上去谁都不处于下风。商司予听着却觉这场面有些怪异。两人是相仿的年纪,但不管怎样齐善公是一位诸侯,卞和玉如今却没有拿得出口的身份,可齐善公似乎很“尊敬”他。
恰在这时,齐善公注意到卞和玉身侧女子,犹疑几番说:“想来这位便是吴国的祝史大人了。”
商司予向他行了一礼,并未接话。
卞和玉看着她不卑不亢的姿态,冷笑一声。商司予面对他的冷笑倒是心如止水,只是齐善公的身子似乎抖了一瞬,他本就瘦弱,穿着厚叠的服饰,衬得人似枯木。
商司予还未仔细瞧过这位诸侯王,初次在鸣啼殿中,他坐在高台之上,面目沉静,处处透着威严君王之气,可如今她与之平视,觉得齐善公的内里仍是卑弱的。
江山难改本性,装出来的外在便如一层薄弱易皱的纸,一戳就破。或许也用不着戳破,那张纸自己就会裂开,恰如现在的齐善公,他处处掩饰,便处处显出拙劣的演技。
三人各怀鬼胎,所维持下的局面倒也平和,只是带着些平和的诡异感。
进入偏殿的小道上出现几名奴仆,他们的步伐急促,气喘吁吁地向他们跑来。
“卞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卞和玉问:“不急,你慢些说。”
奴仆气上不来,梗住说不出连续的话。卞和玉继而又猜:“可是鸣啼殿内出了事?”
奴仆接连点头,如捣蒜般,反应过来却又摇头:“……是是是……是陆小公子他……”
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商司予心中也起了好奇。卞和玉听见奴仆口中含糊说出陆小公子的名字,霎时便蹙起眉目,转身来向站在台阶前的齐善公俯身告辞:
“善公,许是鸣啼殿那边的祭祀之礼出了些问题,在下这就去处理。”
齐善公并不细问,只是轻声答:“卞先生去忙罢。”
卞和玉起身离去,步子急促,衣料与风摩擦的声响嘶哑,腰间的环佩叮铃作声,他从商司予的面前走过,目不斜视。
商司予也转身,目视着那抹在天光中不算显眼的银灰色逐渐消失在远处。
齐善公见卞和玉离去,目光的凛冽寒光顿时多了几分:“祝史大人,请罢。”
*
齐国正殿长阶上,众多奴仆将一个年轻人制住,而年轻人似有不甘,怒目看着站在他前方的卞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