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要快。祝史大人,你须得先去寻施闲云施大人,说服他,他此时正在鸣啼殿内主持祭祀之礼,这是个不错的时机。”
齐善公继续说,“……至于这新任祭司,她不会上位多久的。”
青铜车轮轱辘的声音不断传来,呕哑嘲哳,滚动的极慢,折磨人的耳朵。
商司予只好转移注意,不再仔细去听。她不打算直接回到卞府,而是要随祭祀依仗大队一道去鸣啼殿。
她要去见施闲云施大人。只是卞和玉应当也在,她如今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自己的目的,竟意外地令她感到痛快。
与卞和玉对峙,仿佛是在隔着一层薄若蝉翼的青帐说话,明明都是心知肚明却仍不肯揭开那层纱,谎言似乎成了是他们交涉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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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高悬其上,寂冷的光像雪,悄然攀上屋檐,又转瞬移至暗角,照亮沟渠。
牌匾上的卞府二字依旧凌厉腾飞,姿态却又显得优雅,不过看上去格外生冷。
夜里冷,商司予将那浅驼色衣裳当作内衬,外面虚虚掩着银白的披肩,走在回卞府的路上。
她适才从鸣啼殿内回来,她去的时候正好碰上祭祀继任的庄重场面,现如今她已经将祭司这份神职给摸透了。但她今日没有在鸣啼殿内见到卞和玉,他没有去参加。
商司予想起在偏殿外,那个奴仆匆匆来报,口中似乎念叨着什么陆小公子。陆小公子不就是陆随么,这样她便了然于心了,她在鸣啼殿内听说陆长鹤这几日将陆随拘禁在府中,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祭司选拔是大事,但在冬月三月三那日之前都可更改。但陆长鹤此番作为,不就是不让陆随告诉齐善公奚奴的真正身份么?
罢了罢了,她今日倦了,想不了那么多东西。商司予抬脚迈入卞府,径直向自己的寝房走去,不知怎的,今日路上的灯亮得晃眼。许是鸣啼殿内的光线太昏暗了,一时间她适应不了。
她揉了揉眼睛,涩痛感从眼角传来,接着便是湿润的水雾,她只好边走边擦。
走着走着,她偶然抬头望去,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卞和玉,他换了身烟灰色衣裳,发半披半束,看不清神色。
当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卞和玉还来找她做什么?白日里她不是已经同他说清楚了么,难道她的态度还不够坚决么?
商司予本想掉头就走,她现在算是有些狼狈,她不想见他。但那人就站在她回寝房的必经之路上,她想绕也绕不开他。
她叹口气,有些人就是如此,惹不起也躲不起。但好像从来都是她主动去招惹的,于是她只好扶额认命,拖着疲惫的躯壳,带着一双红得不像样的眼睛去会他。
商司予故意走得极慢,心里盼望着他赶紧走赶紧走,但卞和玉就是不动。好罢,他就是专门在那儿候着她的。
她揉眼,不情不愿的地开口:“……做什么?”
卞和玉看着她的一双眸子,温言说道:“你待在鸣啼殿的时间太久,眼睛受到其间血雾的影响了,只需稍加歇息便可恢复。”
商司予知道是受了鸣啼殿的影响,不过眼睛上的烧灼感使她不能不管不顾,于是她又忍不住揉了下。
卞和玉提醒:“你再揉一次,明日辰时,你的眼睛便会失明。”
商司予放下刚揉完眼睛的手,再睁开眸子,与他相对望着:“……”
卞和玉提着一盏灯笼,周身带着寒气,想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里似绘着万千意,她知晓,这人的眼睛素来是极为好看的,克制和蛮野,温润和疏离都藏匿在其中。
愣住三秒,她想起又问:“卞公子,你要做什么?”
卞和玉正待说话,商司予连忙打断:“我去了鸣啼殿,看了新任祭司,见了施闲云。”
她仰头又问:“好了,你还要问什么?”
“我……”卞和玉轻声。
商司予的语气冷漠:“卞使节你不用再说了,我今日说的这些想必你也是知晓的,有什么能逃得过你的眼睛?监视归监视,但你不能干预我的抉择。我与何人合盟,我做些什么都是我的事。”
卞和玉嗤笑一声,眉眼含着嘲弄:“你的事,在下不知阶下囚徒何时能有你的抉择、你的自由?”
“你忘了我给你下的毒药了吗?”他的音调淡而浅,却仿佛捆紧的绳索,勒紧她的脖颈,“……祝史大人。”
商司予漠然盯着他。
卞和玉勾起眼尾,笑说:“罢了罢了,商司予,这次我不会再干涉,毕竟这次我们的抉择不谋而合了。”
他提起那盏灯笼,商司予隔着莹亮灯光看他,明灭闪烁的烛火在他眼底晃来晃去,她还看清了自己的身影,只是那双眼笑着,却不显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