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司予从宫殿中出来,正好遇到了即将前往鸣啼殿的祭司,她仍是静坐在青铜马车内,恰似祭品那般娴静。
她是由卞和玉选中的棋子,安插在陆府府邸,陆长鹤为她做掩护。如今她顺利成为齐国祭司,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做好一个听话的傀儡。
商司予走在来时的官道上,她的心思沉重。适才她与齐善公交涉了,如今齐国处境可谓艰难,百姓原本就对奚奴当上祭司的抉择不甚满意,若是知晓她还是吴国女,那便会彻底闹翻天。
届时陆家这座山一倒,施家虽从中捞得好处,却也不希望彻底扳倒陆家。若是陆家颓灭,卞和玉便会顺势而为,撼动齐善公这个诸侯王的地位,那时施家也拦不住他。
因此齐善公让她去见施闲云,局势再变,施闲云如今也想与齐善公合作,却碍于卞和玉无处施展。
偏殿内齐善公的语气坚决:“祝史大人,破局之要,在于你。”
商司予坐在方桌前,闻言抬起头,装做意外说:“善公,此话怎讲?”
“陆府此次受了陆长鹤的牵连,人心流失。施家倒是从中获利,但若是说起获利最大的,只能是……卞先生。”
商司予发现这位诸侯王每次说起卞和玉的模样都尤为怪异,惧怕、愧疚、妒恨仿佛都汇聚到一张脸上,格外复杂。
齐善公叹息一声,“这么些年了,他还是在为玄王做事。即便玄王辱他、害他,他仍是这般执迷不悟。”
“善公您认为,卞和玉是在为玄王做事么?”商司予眸子微动,问道。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卞和玉是周玄王的一条狗,吴国的覆灭由他间接导致,玄王后手来便一举收下吴国的所有财产、土地、人民,这样看起来,他的确是在为玄王卖力。
但她如今不这样想了。卞和玉在周朝做质子时受了玄王不少的“招待”,他也犯不着这样大费周折地为折辱他的人铺路。
“……是啊,”齐善公悠悠开口,“五年前我们在周朝当质子的时候,玄王那时便最信任卞和玉,但君王哪有什么信任可言?不过是玄王一颁令,卫灵公率先将他给送了去,这才让玄王舒心了。我们那时都劝卞和玉不要轻易为玄王做事,不然以后玄王就不肯放他走了。”
齐善公皱紧眉头,“可不想他不听,纵使玄王有怎样无理的命令,他都照做。我们都渴求回到自己的国家,但卞和玉偏偏不想,他是拼了命似的,就想成为玄王身边的人。”
商司予听得入迷,随后又说:“所以不是卞和玉不能回到卫国,而是他不想。”
“没错,他就是个另类。”齐善公说起“另类”二字之时嘴角咧开,像在笑,仿佛将内心的情绪全部宣于言表。
商司予盯着他的面目,他却躲开来,径直说道:
“我们都是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况且在周朝与在自己国家的待遇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他不思反抗,却择麻木,明明是贵公子,却要为玄王鞍前马后。我很看不起他这样的行事作风。”
说至最后,齐善公竟有些义愤填膺。他的手掌扣在旁侧的木桌上,并且有意无意地抬起其中一两根手指,跳脱而僵硬。
他在撒谎,商司予微抬下颌,沉吟。看起来“不思反抗,却择麻木”更像是他,这种人她太熟悉不过了。因为嫌恶自己的过去所以便将这些罪名撇得干净,最好是撇给那种声名本就不好的人,因为他们不会在意。
这是位外强中干、表里不一的诸侯王,他口中说出的话半真半假,但商司予似乎能从其中获取些有用的消息。
不过齐善公却不提了,他达到他的目的了,若是平常人便会被他糊弄过去,因为卞和玉如今的名声实在很差,且不论齐善公说得对与不对,卞和玉自从五年前到周朝,就再没有回到卫国,转而为周玄王做事。
人人都道他不忠不义,孝悌之道全然不知,辜负卫国和卫灵公的栽培,倒在周朝做起说客,逍遥诸国,随心所欲。
齐善公切入正题:“祝史大人,我很欣喜你没有受到他的蛊惑。或许他用了什么手段钳制住你,逼迫你留在他身边。但只要你助齐国渡过此次难关,我定然也会替你抓住卞和玉,还你自由。”
商司予单手支起下颌,对齐善公开出的条件看似心动了,遂问起:“……那善公想让我做些什么?”
齐善公毫不犹豫答:“成为齐国祭司。”
意料之中,祭祀是齐国的核心。何人掌握齐国的祭祀大权,何人便是制住齐国诸侯王的命脉。之前的祭祀权向来都是掌握在施闲云的手里,如今被卞和玉给攫取了。
“施闲云也在忌惮着卞和玉,他的态度隐晦不明,但我相信,祝史你定会有法子。”
商司予眉眼勾起笑意,“善公这般信我,就不怕我成为下一个张恻么?若是卞和玉抛给我更好的条件呢。”
“你不会的,卫灵公很会用人。我信任的是他,不是你。”齐善公闷声回应。
的确,卫灵公很会用人。他会将唯利是图的人逼至绝境,以至不得不效忠于他。他之所以放弃张恻,或许只是因为张恻没有用处了。商司予在卫国曾见过卫灵公,他看似儒雅却老谋深算,能将卫国治理得长盛不衰,不愧为四国合盟中地位最高的诸侯王。
“可我不也是吴国女么?吴国人成为齐国的祭司,不会引起一场大乱么?”商司予试探性地问,她想知道齐善公是否知晓这次祭司的身份。
齐善公没什么反应:“你不仅是吴国人,更是吴国公良家的人。这样的身份,在齐国做祭司,民众不会有意见,反而会拍手称好。”
他不知道陆长鹤所选的奚奴就是吴国女。商司予突然有些好奇,他若是知道了又会怎样应对?
祭司才刚刚上位,照理来说,两年一轮换,再不济也得一年。这任祭司是卞和玉的人,若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将祭司的位置给腾出来。
商司予轻声说:“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