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司予瞥见角落里的张恻,他始终沉默寡言,脸色暗沉。平日里他总是含笑看人,如今却像是被冻僵的人一般,唇齿发颤,尤其是听到奚奴、祭司这样的字眼,他身子便开始微不可察地抖动。
他果然在害怕,他害怕她成为祭司。卫灵公弃掉他这颗棋子,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商司予淡淡一笑,即便是卫灵公不懈杀他,她也不会放过他。
国师府上上下下数百人的性命,她没有忘。张恻这人太过狠辣,可他做事之前是否也会想到,终有一天他也会招来同样狠辣的报应。
施闲云扬眉看了卞和玉一眼,微躬着身,执着手中的茶盏,只是“嗯”一声,便继续喝茶不说话。
卞和玉叹一声:“只是这祭司是陆长鹤所选,风雪肆虐却要来年才能引起怨声。在此之前,若是她没有大的过错,在下也不能无端地卸任。”
“卞先生说的也不错,”施闲云也起身,“那老夫就先将祝史带回府上,若是卞先生有些什么事,便可派人知会我一声。”
“好。”
不知是不是商司予的错觉,里侧的张恻似乎悄然松了口气。但殊不知这只是两人之间的博弈和权术,不要打草惊蛇罢了。
她这个祭司的位子算是坐稳了。
*
青音随商司予一道来了施府。施闲云是齐国的上卿,府邸自然也是雍容庄严的。
施闲云这些年来专门搜集齐国民间的女子,派专人教习她们祭祀之礼,其中就包括乐经、实操以及仪礼,让她们成为祭司的备选。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被选中。
商司予自然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不过这些古音知识她之前在卞和玉和陆长鹤那儿都有所涉猎,只是有些陆长鹤故意教错的地方需要纠正。
这群姑娘年数不大,多的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她们都拼了命的学习古音,为的便是得到施闲云和齐善公的青睐,成为齐国的祭司。但每一年甚至是每两年只会出一个祭司,这么多姑娘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做祭司,毕竟年华易逝,过了花信年华,便再无可能被选上。
商司予不知道施闲云是怎么处理这些没有当上祭司、且过了花信之年的姑娘的,她只知道,这些姑娘莫名地不见了。
只是她来到施府的这么些天,认识了一位叫做施意的姑娘,她仙姿玉色,看着像是位端庄娴静的淑女,但却格外轻灵活泼,像是山间轻抚的风。
她的身份很悬殊,她虽也在同她一起学习祭祀之礼,可她却是施闲云唯一的女儿──施意施小姐。
商司予记得她是冬月腊八前夕来的施府,那时风雪很大,施意执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等在施府门口。
她的小脸和鼻头被冻得发红,乌黑的发丝也沾染不少雪,身上的衣裳服饰都极为贵重。那时商司予猜她便是施府的施小姐。
听说她从不出施府,自小便养在深闺之中。人人都道这位施小姐貌美,可人人都未曾见到过她,想必是流出去的传言罢了。
可商司予下了马车见到她,才觉流言或可信,这位施小姐当真是漂亮,她几乎找不到什么字句来形容她,只能想或许只有西施才能与她平分秋色。
“施意,你出来做什么?”施闲云有些生气地质问她,“快些回到你房中。”
风雪冻人,施意从小娇生惯养,或可受不起这风雪。但她等得细致,她并未回应她的父亲,也没有看向他,只是盯着商司予瞧,像是在确认某些事,那样的眸光耐人寻味。
商司予有些懵了,她并不认识这位施小姐,只在旁人口中听起过,但她似乎好像认识自己,因此她轻声问:“……施小姐?”
施意的眼睛霎时绽出一抹笑意,美人含笑,总是令人目眩神迷,商司予愣住。
她撑着那把青色雨伞缓步走近商司予,将伞移到她的头顶,这下两人便一道在雨伞之下了,于是商司予的神色变得愈来愈不可置信,尽管她面带疑惑仍是木讷地行礼道谢:“多谢……施小姐。”
等进入府内,施意抖落伞上的雪,探过脸来望商司予:“你就是吴国的祝史罢,你叫什么名字?”
商司予答:“我姓商,字司予。”
“好,阿予。”施意笑道。“那你唤我施意便好。”
施闲云恰在这时跨进门来,向施意介绍商司予说道:“阿意哪,这位是吴国的祝史商司予,往后你若是对祭祀之礼有什么不懂不通之处,都可向她请教。”
“爹,我知道的。”不知是不是商司予的错觉,施意热烈的目光黯淡一瞬,语气却很柔和,是女儿对父亲撒娇的柔和感。
“若是我在卜筮一事上遇到困难,定会向阿予请教的。”
……
商司予对施意初次见到她的反应感到很意外,不问缘由的善意总是不怀好意的。但她暂且没有发现施意做这些的目的。
她对商司予很好,即便身份悬殊她也不尽在意,她从不轻慢于人,细致而体贴,相处起来温暖如春。
这倒是商司予想起一位在吴国的故人。在她刚成为祝史之时,她与公良俭和公良溪还不算熟稔。
就是那时她受到了一位吴国公主的照顾,在宫中人看来,她是位身份算不得体面的公主。可在商司予看来,她带着镣铐也能去争斗,从不服输,活得足够体面,至少在前半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