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洲心神恍惚,一直想着那封信,几天来频频走神。
他想要询问燕惊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隔着手机,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千篇一律的问候,“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头还疼吗”“睡得怎么样”。
燕惊秋很认真地回话,也如实说自己睡不好。
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梁鹤洲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只能说很多无关痛痒的话来掩饰焦躁不安的内心。
晚上他自己也睡不着,拿着那封信反复地看,纸张都被他捏得发软,边角揉出碎屑来。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回去,暂时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燕惊秋,再加上剧组要拍一场很重要的雨天武打戏,等这场戏结束,他就可以离组了,打算到时候再回去和燕惊秋好好谈谈。
先前这场戏已经拍过几遍,是用洒水车营造的雨天情形,导演都不满意。初七那天凌晨,恰好下雨了,剧组一众都被叫醒拍戏。
淋着雨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多,雨停了才得以休息,他坐在一边和武术指导说话,忽然听到前方竹林掩映的小路上传来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几个看见他后往这边扔来花和糖果。
武术指导说:“应该是来探班的粉丝吧,把你认成主演了,你还是躲一躲,毕竟对外宣传他打戏都没用替身,被过来拍照的人看见就不好了。”
还不等梁鹤洲回答,主演的助理小跑着过来,请他避一避。
他点头,正好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信步走到了林子里面,瞧见这一片到处都是冒土的冬笋,想着等回去了,要炖冬笋排骨汤给燕惊秋喝。
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以为是有人来叫他回去,没想到一转身看见了燕惊秋。他快步迎上去,问:“你怎么来了?”
燕惊秋把手背在身后,闷闷地说话,听起来感冒还没好全。
“我……我想见你,”他笑了一下,“我和他们粉丝一起来的,本来她们说名额已经满了,但我包了她们来回的车费,还买了好多花和吃的,她们就同意我跟着过来了。”
他把手从背后伸出来,递上一小束玫瑰,花中间还放着一个礼盒:“送给你,迟到的新年礼物。”
梁鹤洲心中酸涩,接过花,低下头来想抱他,又想到身上还是湿的,又停住了。
“谢谢你。”他说。
“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什么我都喜欢。”
燕惊秋听了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走近他,把手搭在他臂弯的时候,才发觉他衣服很潮。
“你淋雨了?昨晚下了很大的雨。”
“嗯,在拍戏。”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他衣服上一点点擦过去,说:“你演的什么?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袖子上还有金边呢。”
“一个逃出宫的小皇子。”
“你可比那个主演好看多了,我刚才看见他了,他也穿这身衣服,跟那些人说他没用替身什么的,全是谎话。”
“小秋……”
“怎么了?”他说完这句话,不等梁鹤洲回话,突然把手里纸巾一摔,发起脾气来,“我一点都不想要你在这里,不想看不见你,不想你淋雨,冬天淋雨,谁都会生病的!”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去,又说:“我有很多的钱,鹤洲,你别在这里了好不好?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不爱听,但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梁鹤洲抱住他,轻抚摸他的脸颊:“不要哭。”他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如鲠在喉,酝酿了半晌,只说:“最多三天,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我们谈一谈,好吗?”
“三天?你说好了,不能骗我。”
“嗯,三天……还有些事情,也想问问你。”
“什么事?现在问不行吗,我——”
这时候梁鹤洲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在他转身的时候,燕惊秋瞄了一眼,看见了屏幕上大大的“清”字。
风吹竹叶的声音把他的说话声掩盖了。燕惊秋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掐紧了自己的手心。
梁鹤洲没有讲很久,很快挂了电话回来,脸色很差,沉默地牵着他的手回去。
分别的时候,梁鹤洲嘱咐道:“等我回去,好好待在家里休息,知道吗?”
燕惊秋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下午又下起雨来,整个剧组一直忙到午夜才收工。
梁鹤洲回到房间,匆忙洗了澡,把燕惊秋送的玫瑰摆在床头,打开了礼盒。
是一条细条纹领带。
他没有西装,平时肯定是戴不了了,但想着燕惊秋在商场挑选它的样子,还是很喜欢。
睡前,他拿出手机看宋寒清发来的文件。
上午那通电话里,宋寒清说已经找到了梁以材,但对具体情况讳莫如深,只让梁鹤洲自己去看发到他手机上的邮件。
那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猜测梁以材大概死了,文件应该是死亡证明一类的东西,所以打开邮箱时心情很平静,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通缉令,时间正是他离家出走失踪的那一年,签发的公安部门在离桃湾三千多公里的偏远城市。
梁鹤洲起初以为搞错了,盯着通缉令上的照片发怔,但上面确确实实是梁以材,甚至穿着和他出走那天一样的西装。
他愣了很久,脑袋发懵,一片空白,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又点开另一份文件,是法院的判决书。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被告人梁以材犯抢劫过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
他一阵眩晕。
事情的荒唐程度简直超越想象,那么多种可能,偏偏梁以材选最坏的一条路走。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希望梁以材已经死去,希望梁以材不是他的父亲。
他关了灯,躺在床上,失眠到了天亮。
离组的时间比预计得早,第二天傍晚他就回了市里,先去医院看望裴素丽,她蜷在病床,骨瘦如柴,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假如告知梁以材所作所为,裴素丽大约没几天可活了,假如不告诉,那么要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吗?
赶到燕惊秋的公寓时已经很晚了,他事先没有说自己要回来,但只走到门口,还没有敲门,燕惊秋就推开门扑了上来。
他抱着他进屋,两人在玄关静静相拥。
那盆丰硕的金桔就摆在客厅,燕惊秋把它照顾得很好。
梁鹤洲买它的时候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希望它真的能如人们说的那样,带来好运,来年能大吉大利,他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燕惊秋的病,即将到来的母亲的消逝,还有梁以材。
“小秋,”他叹了口气,把头靠在燕惊秋肩上,“我……好累。”
燕惊秋有些无措,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但梁鹤洲安慰他的时候比较多,情况一反过来,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梁鹤洲沉默良久,开口时却转移了话题,说:“吃饭了吗?”
“吃了。”
“那洗澡睡觉吧。”
“你、你能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了,陪你睡觉好吗?”
“那你要躺在我旁边。”
“好。”
燕惊秋去洗澡的时候,梁鹤洲在卧室铺床,他看到衣柜里那个抽屉,立刻移开了视线,把柜门关紧。
两人躺在床上,起初是他抱着燕惊秋,半夜醒来却发现自己枕在燕惊秋手臂上,被他瘦小的胸膛包裹着,耳边是他清晰的心跳声。
在这一瞬间,一阵惊心动魄的后怕席卷而来,他想到那封信,想到先前重逢时对燕惊秋的种种,想到燕惊秋可能在任何一个孤独寒冷的夜晚结束生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像流星一样悄然消逝。
这些念头带来的恐惧让他再也无法安眠,在床上翻来覆去。
燕惊秋很快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眨着眼睛,很可爱地低下头来,像在确认雏鸟是否安好一般,用手摸着他的脸。
“鹤洲……”他咕哝了什么,后半句话听不清楚。
梁鹤洲说:“小秋,明天,或者后天,我可能要去一个地方,你想和我一起吗?”
燕惊秋打着哈欠,声音软软地答:“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是你的小跟班小尾巴,你甩不掉我的……”
第二天,梁鹤洲去市场买了冬笋和排骨炖汤,给裴素丽送了一些过去,回到公寓又陪燕惊秋睡了午觉,快傍晚时动身赶去机场。
燕惊秋还以为两人要出门旅游,路上很兴奋,登机时偷偷拍了一张梁鹤洲的背影照发朋友圈,坐上飞机后看着电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梁鹤洲还是维持着那个坐姿看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这才迟钝地发觉到不对劲。
“鹤洲,我们……去干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