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洲回过头,很悲伤地看着他,说:“见我爸,他被关在监狱里。”
燕惊秋打了个冷噤,面上血色全无。
“他、他做了什么?”
梁鹤洲难以启齿,话在舌尖,砂砾似的硌着,想吐吐不出来。还没有说,燕惊秋就被吓成了这样,真要说了,他会逃走吗?
燕惊秋见他沉默,眼睛就慢慢红了。
“鹤洲,你就是你,他做的坏事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他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我找到你了就不会再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在你身边。”
梁鹤洲几乎也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他杀了人。”
燕惊秋身体一颤,更紧地抱住了他,一直到下飞机都没放手。
走出机场时是凌晨,这边的冬天比桃湾冷上许多。两人先在附近旅店住下,天一亮就出发去监狱。
在探监室,梁鹤洲终于见到阔别多年的梁以材。
他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虽然有皱纹,可大约是不接触社会,脸上还留着三十多岁年纪般的生命力。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梁以材先是辨认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显出惊愕的神情,随即猛地扑到桌前,颤颤巍巍拿起听筒,哭喊道:“儿子!”
梁鹤洲听着刺耳,全身都在抗拒,咬牙坐下来。
“儿子,你、你怎么——”
“妈生病了,是绝症。”他开门见山。
梁以材突然沉默下来,他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印出一片白雾,阻隔梁鹤洲看向他的视线,他好像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透不出任何悲喜。
“啊……这、这样啊。”他平淡地说。
梁鹤洲握着拳头,移开视线盯着他身后的墙。
“她精神不好,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糊涂的时候总说想见你,我拜托朋友打听你在哪,”他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在坐牢。”
“鹤洲啊,我……这……年轻时不懂事,只想着……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打过电话回去,但是没有人接,后来就变成空号了。”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额间青筋浮现:“你留下那么多债,催债的人找上门,我们不躲,要怎么活?”
“什么?你、你是说,那些人找你们还钱吗?”
“这还用想吗?你一走了之,找不到你,他们自然找我和妈!”
一旁看守的警员走过来提醒,示意他别激动。
他便忍着怒火,重新坐下。
梁以材揪着电话线,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以为你们会过得很好的,我走了,警察找不到我,说不定以为我死了,那些债也就一笔勾销,你妈可以再嫁,她那么漂亮,知书达理的……我,鹤洲啊,我也不想……”
梁鹤洲只觉得怒火一阵阵往脑袋冲,理智是块冰,被融得一点儿都不剩了,可忽然之间,他想了起等在外面的燕惊秋,一下子泄了气。
他发现自己好像就是一个翻版的梁以材。他丢下燕惊秋,像梁以材丢下他和裴素丽一样。
“我以为”,当初他不告而别,也和梁以材一样,说着想着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把“我以为”当成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舒琼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虽然她在金钱上从不吝啬,但对待燕惊秋时没有一点儿温暖和爱。从头到尾他都清楚围绕着燕惊秋的不堪的亲缘关系,一对大过年还狠心把孩子赶出家门,让他跪在雨里的父母,把孩子扔在国外疗养院自生自灭的父母,他为什么会觉得离开之后,舒琼会把燕惊秋看顾得很好?
他也明白燕惊秋对他的依恋,把他看做那个不可或缺的长颈鹿玩偶,晚上没有他就睡不着,不会照顾自己,家里一团乱,又总是生病,在某些事情上那么敏感纤弱,因为一条狗的逝去、一个玩偶的丢失而困扰,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走了之后,燕惊秋会过得很好?
“小伙子,快到时间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尽快吧,再见面得下个月了。”一旁的狱警出声提醒。
梁鹤洲垂着头,没有再给梁以材一个眼神,低声说:“我再也不会来了,你出狱后也不用来找我,从今往后……从你离家出走那天起,你就不是我爸了。”
不等梁以材回话,他已经挂上听筒,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梁以材拍打玻璃喊他的声音,他没有停,加快了脚步。
燕惊秋正乖顺地坐在外面地椅子上等他,看到他出来,站起来上前,他把人搂在怀里走出了监狱。
外面下雪了,比桃湾的雪大很多,他用外套罩着燕惊秋,走在沿路商铺的屋檐下,难以摆脱压在心上的重担。
他可以对抛弃他和母亲的人恶语相向,并且永不相见,但燕惊秋没有办法,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尽管被他不负责任的行为刺伤,流着血,也没有想过要远离要仇恨,反而是让自己生了病。
重逢的时候,他应该对燕惊秋更温和一些的。
回到旅店已是中午,燕惊秋坐了车不舒服,午饭也没有吃,躺在床上看电视。梁鹤洲被雪淋得湿透,洗了个澡出来头昏脑涨,搂着燕惊秋睡过去,没多久就醒了,一摸身畔是空的,额头上敷着毛巾。
“小秋?”他喊了两声,好像听到回应,却不见人,下床去找,只走了两步,忽然眼前天旋地转,腿一颤又倒回床上。
他拿过手机,眯着眼睛辨认屏幕上的字,什么也不看不清,也不知道手指按到了哪个键,铃声提示音响起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燕惊秋的脸。
他蹲床边,仰着头看他,哭得很厉害,嘴巴张张合合地说话,他却听不到声音,恍恍惚惚,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俯身抱住他,想拉他起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反而带着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小秋,别哭,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呜呜……鹤洲……”
“是我吗,我让你难过了是不是?对不起,”他摸了摸燕惊秋的脸,“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出门了?下着雪还出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燕惊秋说了什么他仍是没听清,迷蒙的视线里是燕惊秋慢慢凑近的脸,他感觉到冰凉但柔软东西覆在自己唇角,很舒服,本能地追上去,紧紧贴着住了。燕惊秋渡过来一粒几乎要化开的药片。
再次醒过来,神志仍不是很清醒,胃很难受,肚子也疼,好像被什么压迫着,汗水湿了他的睡衣。
燕惊秋压在他身上,他推了推,没推开,咳了几声,问:“你在干嘛,小秋……”
“在睡你。” 他的头发也垂下来,汗津津贴在脖子上,眼眶蓄着泪,潮润润的。
“我以为你要死了,你发烧,四十多度,”他断断续续地讲,又抬起手背抹眼泪,“我想送你去医院,可是外面雪好大,根本打不到车,我找服务生要了退烧药,吃了也没用,我以为你要死了,我真的好害怕……”
“然后呢?”
“我、我想,反正你要死了,所以,我、我……我……”
“所以再睡我一次?你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燕惊秋梗着脖子,脸色通红:“我就天天想这个怎么了!不然我亏大了!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
梁鹤洲轻轻笑了笑,捧着他的脸和他接吻,他又哭哭啼啼地问:“你说,有没有和宋寒清睡过?”
“没有,我怎么会和他睡觉。”
“那你就只有我一个对不对?”
“嗯”
“鹤洲,我刚才想,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说你去哪我就去哪是认真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燕惊秋满意地点点头,紧紧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