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一个青年忽然道:“世子,我们是大秦子民!”
全场静了一会儿,陆南人纷纷一脸茫然地扭头望他,公孙神英抬起眼,认出他是第一次去郁金矿场时跟她说话的那个矿工。
此时那矿工既发觉这话对公孙神英有用,立即便重复起来:“世子!我们陆南族也是大秦子民!在大秦疆域,只行一个规矩!”见公孙神明色变,他越发高兴的喊了出来,“行的规矩既与大秦的规矩不同,便照大秦规矩行事!”他一个头磕下,又喊,“世子大人,这是您自己说过的规矩!”
公孙神明怒哼一声,斥责道:“当初我阿姐是怎么问你们的?你们怎么答的?!如今却来反悔!”
那矿工便伏地哀哀的哭,翻来覆去只念一句:“世子大人说过的!”带动哭声一片。
魏叔本跪在门边,此时直起身来怒斥:“好贼子!有难知道替贼人遮掩,有事知道替凶手隐瞒!如今却来求被你们联手骗过的我家主人!下流!”
陆南人虽生卑微长贫贱,却一直受此地官府齐心协力的哄着,当真是从未受过如此重话,一时纷纷色变,连小儿哭声都止住了,一人颤颤道:“下流?老人家,我们怎么就是下流了?”
魏叔早看懂这些陆南人自相矛盾又前后不一的品格了,闻言只轻蔑又嫌恶的对他一呸,转而对公孙神英道:“小姐,老奴也算是出生入死地服侍了府上三代主人了,您是第四位,如今心甘情愿随您在此陷阵,并不是为了将您与二公子与老奴等一干奴仆尽搭在这贼窝子里的!您能同情这些让您落入危险的人,如何就不能多怜老奴一些?”
公孙神英走去扶他起身,道:“你放心,我必不负你们。”
“大人!”先前那陆南人呯的跪在公孙神英脚下,满脸痛苦之色,仍坚强的道,“如此下去我们陆南人焉有生机?!求大人救命!”呯呯呯的磕起头来,转眼已溅出鲜血。
公孙神英命人强抱住他,与他对望片刻,道:“此事他们既已报了上去,在下实在无法可想。”
陆南人泣道:“大人!我们陆南人与世无争,且对朝廷多有奉献!四时节贡,十二祝礼,二十四时贡,随时的庆贺,我们从无轻忽!时时警醒尊奉朝廷律法,所献贡品物物精美,但凡历任大人所需我们无不供给!怎么如今就要夺了我们的命根子?绝了我们的性命所在啊?!我们老老少少上万口子可怎么办哪?!”他大哭起来,旁边跪着的众陆南男女老少泣不成声。
公孙神英不言语,只扶魏叔坐在下首。
“大胆!”旁边公孙神明忍不住上前一步斥责:“再敢攀扯朝廷!!!朝廷至今只有冬夏两季时贡!其余唯陛下与老圣上两边寿礼!连皇子皇女生辰也不过是宗室内操持一番,随大臣们送点薄礼,大多不过孩子启蒙上学器物!何曾勒索出数十样花样来了?!”他怒目而视,逼得那人后仰,“我们才来便问过为何这里官员都留恋不去,你们是如何答我们的?!说!”
地下哭声微微一低,随后那为首的男子伏地放声痛哭,混着旁边男女老少的哭泣,比之前更惨痛数倍。
一个老妪放下怀里小儿,红肿着眼睛扶地白道:“那时我们哪里知道公孙大人竟与之前的大人们不一样呢?那些大人们又素来说到做到,虽然要得多,我们拼力也供得上,”哽咽不止。
旁边一中年女子泣声接道,“原本他们要了东西就肯替我们瞒着,我们也习惯了,苦些便苦些,日子总还是过得下去,谁知道如今竟是要我们的性命根底呢~”
公孙神明亦是恻然,口气略缓,仍拧了剑眉斥道:“这等大事你们叫人知道了关窍,还妄想能瞒得住,无非是以利诱盗,能用些财货美色勾住的又怎能深信?如今他们悄悄报上朝廷又提前封了城,眼见命在须臾,你们这才来求我阿姐,除了坑我阿姐,有什么用?!迟了!”
一声迟了又激起哭声一片。
公孙神英扫过这一地说无辜却犯下大错,说罪大恶极却又情有可原的男女,问公孙神明:“此时城门是谁守着?”
公孙神明迟疑着看着长姐。
地下凄厉的哭声稍缓,一双双泪眼望来。
公孙神明禁不住火气怒斥:“你们真是不知死活!自家性命所在也敢教外人知晓!还帮着外人把自家圈了起来!愚不可及!!”虽也心中不忍,到底不该拿自家脑袋来试反贼的刀,用家乡话低声劝道:“姐,今日放了他们容易,不日陛下追究起来我们一家有几个脑袋够抵?多少豪强人家都盯着这一眼望不见头的富贵?按他们闹翻的日子推算,此时该知道的已都知道了,只怕已有许多人家早就起身向这里过来了”姐弟二人并未看到地上男女们闻言瞬间醒悟,彼此绝望对视流泪。
灯光微微飘摇,只听公孙神明道,“等他们到了,好处没了,我们怎么办?”也哭了起来,提袍跪地求道:“阿姐开恩,为我们自家留一线生机吧!”见公孙神英不作声便磕下头去,泣道:“阿姐!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姐弟回去,陈家大哥早就望眼欲穿!阿姐,到底这事是他们自己愚蠢,生生将自己送进了绝路,不是我们无情啊~”
公孙神英起身扶着桌案蹙眉深思,公孙神明移膝过去搂着她腿低声哭泣,内外公孙家的侍从早已听着,此时便纷纷进来跪了一地,声声求饶。
几个年长些的陆南人拉着为首的那个悄悄退出书房,只说要出门便有人给他们开了侧门。
出了门也不需要交谈,互相坚毅的望望便分头消失在最后的余晖中。
太阳落下了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