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学徒垂着头,将今年的新酒分倒在几个银碗里,高高奉给在座的几位王廷祭司。
公孙回到外间时塞冯莫洛察万已经少少的喝了些,见她走来,便脸颊红红的冲她笑,依稀还有当年的少年神态。
公孙也不由笑了。
这么一个人,在她眼前由半大孩子长成名扬雪原甚至唐国也在遥遥观望的独一无二的雪原司祭,一晃已是他最重要最珍贵的十多年过去了。
火光里他笑颜明朗灿烂,早不是从前的纯真少年模样。
旁边孟昭佗雅已经啧了一声,将酒攘到他手中,恨铁不成钢的道:“傻小子!都半辈子了还是这样没出息。”
旁边笑成一片。
几个刚刚坐下的年轻巫师羞涩的挪啊挪,给公孙让出司祭身边的位置。
公孙笑着坐下。
几个祭司接着聊旧日同车而游的往事,议论着唐地的政局和各种他们听说过的税,旁边的小巫师们托着下巴听得很是入神。
“夫人,沙罗祭司说您曾在唐国的王城行商,见识比男人还多,”有个眼睛细细的小巫师悄悄凑在公孙身后询问,“唐地果真这样繁华吗?”
“沙洲算是不繁华的地方。”公孙如实说来,“最繁华的是唐地的王城,长安。”
她讲了她行商时的一路见闻,那些服饰,那些城池,风光巍峨而又山水秀美,人情豪迈又有情韵动人。
只将那几个男孩子听得眼澄澄得发亮。
这些新选拔出来的年轻巫师以为她仍是商人,七嘴八舌问了许多买卖的事,只是隔行如隔山,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心满意足的在司祭大人扫过来的目光中羞涩的缩回去了。
沙罗从外头进来,点名叫走了几个年轻巫师。
其他的年轻巫师也一窝蜂的跟了出去。
火边一时安静下来。
公孙对埋头喝闷酒的孟昭佗雅开口:“孟昭,现在离天冷还要些日子,我可以将达瓦先劫出来,或者买下来。”
孟昭佗雅目光黯淡的看向她,摇头否决,“如果强巴土司告到王那里,我们也难以解释。”
现在他们就卡在这里。
王最恨唐人的巧言善辩,诡计多端,若认定他们奸诈,许多事都难办了。
如今二王子风头正劲,与周边几个部落的事办得让王很是喜欢,强巴土司又是二王子正得用的人,他们直接动手,得罪了二王子也对以后不利。
一时竟是左右为难,动弹不得。
公孙想了想,问道:“你们有没有赌局之说?”
“赌……”
又是塞冯这个耳聪目明的听明白了,“赌局。”又问她,“赌局是什么?”
公孙略略讲了那些比较流行的博戏。
只简略的讲了些博戏规则,塞冯莫洛察万已经坐直身子看向她。
对面孟昭佗雅先挥手赶走那些听得眼都不眨的年轻学徒和仆人,然后严肃着脸示意公孙接着讲。
留在原地的大巫师们安静的听着。
公孙简单的讲了些流行于唐地的赌博胜负之戏,又笑道:“此事最诱人沉迷,小可供女眷闲来娱乐,重则富可敌国的大商也难免一夕之间倾家荡产,皆我亲见。若是你们能学,随便教你们一点,就能让那强巴土司一晚上变成差巴强巴。”
孟昭佗雅有些严厉的对公孙看了一眼,拒绝了:“这不是神灵会允许的事,我们不能学习,你不要再对雪原的人提起。”
塞冯莫洛察万有些怀疑的看向公孙,却什么也没问,自顾自饮了一杯酒,转向孟昭佗雅:“师兄,等天冷下来吧。”
孟昭佗雅按着心口:“我只恨不能今夜就雪落三尺。”
塞冯莫洛察万稳稳点了点头。
强巴土司在他最着紧最分不开身的关头对他老师趁火打劫,损伤的亦是他在这些年里积累起来的威严。
如果不是王当众允许他杀人立威,他的脸面就要被强巴土司踩下去了。
但显然,他的仁慈并没有让顽强如强巴土司这样的人稍稍感激。
或许,当时自己还是做错了。
塞冯莫洛察万正沉思间,忽然听见女人的痛哭声传来,却是卓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往外走,达如跟在一旁说着什么。
孟昭佗雅不由一叹,“卓嘎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何了,大的才刚刚会吃粮食,小的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就听啪一声闷响。
火边众人看去,达如的脸还侧在一边,卓嘎还没收手,又是用了打狼的狠劲给了他重重的第二下。
达如左脸上已经迅速的红了起来。
卓嘎见众祭司起身来劝便狠狠盯来一眼,颇有贵族小姐的气势,又看见公孙坐在原地,不由猛地哭了一声又生生噎了回去,掉头就往走。
达如呆呆站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马嘶声,猛然狂奔着追了出去。
院子里又是一阵撕打声。
奴仆的叫喊中马蹄声渐起,达如和卓嘎都没回来。
公孙从窗口往外看,卓嘎一马当先,达如正打马追在后面。
塞冯莫洛察万见她出神,低声道:“他们两个分不开的,不要担心。”
公孙没作声。
忽然楼上也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塞冯莫洛察万抬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提起袍子冲了上去。
孟昭佗雅重重一叹,跟了上去。
公孙迟疑了片刻,跟在他们身后,却只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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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时公孙和塞冯莫洛察万离开文罗府。
一路二人都失了去时的心境,默然行来,话语寥落。
公孙临别前饮了酒,这会儿只顾望着雪山之上的深蓝天幕,对着那繁星与淡云扯开了衣领散热。
却听塞冯莫洛察万问她:“你生气了?”
公孙漫应了一声:“没有。”
沉默片刻,塞冯莫洛察万轻抽一鞭,独自向前奔了出去。
公孙无动于衷的落在后方。
这片高地雪原在秋季时是十分灿烂鲜艳的,即使在夜色里也能看出那种耀眼夺目的绝俗之美来。
何况她视力很好,即使在夜色里也和寻常视物差不多。
公孙却只望着天空的星光再次扯了扯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