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贝贝……我不想回国。”
天际隐隐泛白时,礼宾静侯在几位客人身旁,早早停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师傅看着计价器,毫不在意地从窗户探头,去看远处轮廓浅浅的群山。
纪雨涵笑着把薄雾从紧紧扒着的闺蜜身上拉走,塞进车后座,然后转身对贝阮挥了挥手。
“贝姐姐,那我们先走啦,国内见~”
贝阮笑了笑,叮嘱道:“看好登机时间。”
“没问题,我看着她登机。”
“你是上午九点的航班?”
“嗯,晚几个小时,没关系,我在机场稍微坐一会。”
“入职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饶姐姐的助理联系过我了,这次回A国我处理一下离职流程,年前应该就能把那边的事情交接好,正好提前回家过年。”
纪雨涵稍稍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压低声音:“贝姐姐,我还是觉得饶姐姐的做法有些奇怪。”
“嗯?”
贝阮抬眸看了一眼脸色忧心的Alpha,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别担心,我和她会处理好的。”
眼见对方似乎早已了然的样子,纪雨涵把后面的话语吞了回去。
“好的,我知道啦。”
“嗯,上车吧。”
送走了两人,贝阮望着弥漫雾气的山谷出了会神。
伸出手,轻柔的雪花落在掌心,是玲珑剔透的六角冰花,冷光晦暗地闪烁在掌间,慢慢化成湿润的寒气。
清晰敞明的心思,琢磨不透的行为,一切,都终于在昨晚有了答案……
她以为饶新夏可能不愿意和她沟通,但很显然,她仍然不够理解目前状态下的伴侣。
饶新夏非但不拒绝沟通,反而非常耐心地和她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的精神状态太平静,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种谈公事的状态。
不过事实上,很有可能平时在外面和人聊工作时,饶新夏就是那副样子——冷静到谈及生死都不会动容的样子。
那人开口,是温和平淡的语气,但谈论的,的的确确是自己的生死。
过去那些年,她确实是对滑雪有误会。
危险的,从来都不是运动本身,而是做出选择的那个人。
就凭饶新夏这样的心性和胆识,别说普通的速降了,她就该戴上红牛的头盔,背着雪板攀上氧气稀薄的高峰,在摄像机的注视下去挑战人类极限。
回想起昨晚堪称炸裂的交谈,刚刚强压下的情绪又快要复苏,贝阮强忍着一夜未睡的眩晕感,转身走进大堂。
清晨的酒廊人烟寥寥,一位灰西装的女士远远看见她,站起身来。
“小姐。”
对方恭敬地垂下了头。
贝阮在沙发上坐下,随手从外套里拿出药盒,捻出一粒,就着对方递过来的水吞服下去。
“辛苦了,特地跑一趟。”
“是分内之事。”
对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手法熟练地拆开,拿出内里的文件双手呈上。
“请您过目。”
贝阮接过翻开,即使是复印的版本,黑白字迹间暗红的‘绝密’字样也让人隐隐心惊。
片刻后,她合上文件,抬眸问道:“这些事情,饶新夏知道么?”
对方低声回道:“不能确定,但那之后饶小姐应该没有渠道可以接触。”
贝阮沉沉吸了一口气,把文件递回给对方。
“就地处理掉。”
“是。”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贝阮压着声音:“这两天,你跟着饶新夏,宁可跟丢,也绝对不要被发现。”
女人微微点头:“明白,饶小姐五感敏锐,我会小心注意。”
心神微微松了松,贝阮向后靠下。
“那家制药厂还没有查清楚么?”
“虽然研究方向的确有些疑点,但目前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与饶院士有关。”
贝阮凝神思索了一会,淡淡道:“从海尔辛医生身上入手,她手里的药,必然不是正常渠道得到的。”
“小姐,海尔辛女士是H大教授,MGH的中心主任,她的身份比较敏感……”
“她现在不在A国。”贝阮提醒道。
女人怔了一瞬,随即沉下眼神:“是,我明白了。”
贝阮悠悠问道:“我母亲还交代你什么了?”
女人神色平静转达:“提醒您今年春节要回J市。”
“呵呵。”贝阮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半晌,她拿起手边的水杯。
“劳你转告一句,我只会和饶新夏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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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WDC(注:V城冬季速降挑战赛)在每年的圣诞节前后举行,赛程一共两天。
第一日是是训练和预赛,第二日是决赛,使用的是有’终极试炼场‘之称的Bec des Rosses赛道,因此要求报名参赛的选手提供完备的资格证明与健康证明,并根据过往参赛情况进行筛选。
卓谕赶在截止日当天帮她报了名,当天晚上其实就收到了赛事主办方的回复邮件,里面列明了赛程、参赛注意事项和常规的装备要求。
饶新夏六点半用过早餐,就抱着雪板乘车去了镇上的服务中心报道集合。
毫不意外,她在门口看到了卓谕。
手上一松,巨大的雪包应声落地,饶新夏环视周围的人潮。
“你竟然真的不回去上班,是打算圣诞连着元旦一起休掉么?”
对方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今天竟然能起得来?”
饶新夏疑惑:“为什么起不来?我又没有通宵。”
“呵呵。”卓谕冷笑了两声。
就昨晚贝阮那个状态,饶新夏又是醉酒叠加信息素轻微失控,能不折腾到早上,她就很佩服这二位的自制力。
被这诡异的笑声微微浸出鸡皮疙瘩,饶新夏移开目光,蹲下身埋头查看早上已经检查过一轮的装备。
卓谕看着她和自己并排放在一起的雪包,问道:“你这几天状态怎么样?”
她可没忘记昨晚饶新夏在酒吧的状态,但这会看起来倒是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已结合Alpha就是不一样,状态再差,回家让自己的Omega安抚一下,第二天班照上雪照滑,比什么咖啡因红参都好用。
偶尔她都有些羡慕这些已结合的家伙,但只要考虑一下深度结合的弊病,还是会把这个想法转身就抛在脑后。
“还行吧,刚来那几天状态不好,这几天练得比较多。”
“一口气休了十天假,你出发前是得好好清理一下手里的事情,不然C国要乱成一锅粥的。”
饶新夏手上重新固定着雪板,随口说道:“没有那么夸张。”
“我当初让你从集团挑几个人带过去,你就带了周季然,现在真的没有一点后悔么?”
哪有人子公司筹备原地起山建城的,高管、骨干、核心,不从集团里可着劲薅都算是手下留情,她主动奉上,饶新夏竟然还不要。
“经验不匹配,要了做什么。”
“怎么经验不匹配了,不就是金融科技。”
饶新夏轻轻笑了下:“卓总,你也经验不匹配。”
卓谕抱起胳膊,乐道:“你可以啊,现在都开始看不上我了。”
那人站起身:“不敢不敢,我们本来就是搞IT的,现在也不过是回归本行。”
说完,躬身把两个雪包一起拎了起来,对她示意了下已经开始上车的队列。
卓谕笑着看了她一眼:“行,你等着,比赛结束我们再来好好论一论,到底是怎么经验不匹配了。非得要会写代码,才能算经验匹配是吧。”
“那绝对不是,您在UBS帮我谈好的合约,写代码的人可要不来。”
原本空手走在前面的卓谕停下了步子,蓝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你从谁那里知道的?”
身后的人笑着没说话,排到了她的前面。
卓谕眯起眼,看着身前雪服一点都不亮眼的黑乌鸦,脑子里快速回忆圣诞夜当晚的情况。
但直到搭上通向山顶的缆车,她仍旧没有思索出任何的可疑点。
“你到底……”
“卓总。”
那人靠在厢内座椅上,身后是慢速掠过的山脊植被。
“走到今天这一步,会有很多人想和我们做交易,你能分得清,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敌人,什么是合作,什么是陷阱么?”
卓谕虚着眼睛笑了下:“的确,在一切的最初,这些是很难分辨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为了达成目的,有些合作是必须拒绝的,而有些陷阱,是不得不接受的。”
吊厢外的雪片簌簌打落,接近峰顶的能见度开始变差,但清晨的朝阳已经透过薄薄的雾气,映进了两人之间的区域。
对面的Alpha温和的眼眸里晃动着一丝微光,轻轻对她笑了笑。
“卓谕,谢谢你。”
那抹笑容清润如山涧溪流,却比此刻窗外的暖光还要令人心驰神往。
可这句饶新夏对她说出口的感谢,在此刻却像是泥沙俱下,污浊了一切的感官。
这挥之不去的感觉像是黏在血液中的杂草,即使一路行至山顶,俯瞰整个山系壮阔澎湃的景色,也没能让她心情好转。
…
“我想从那里跳一次,绕到西侧再跳一次,然后直接滑到底……”
风雪与人声混成的环境音中,身旁的人对她讲着自己的滑行路线选择,但她的注意力却有些没法集中。
这样的状态,是不可能完成速降的。
卓谕微微点了点头,对她道:“我去那边休息一下。”
饶新夏愣了愣:“身体不舒服么?”
“没事,刚才体力消耗有点多。”
从Mont Fort到出发点,还需要徒步攀登一段距离,但卓谕可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Omega,山下拎雪包装车不过是礼仪,真正到了比赛阶段,对方完全有足够的体能、技术和毅力独立完成所有的环节。
以她对卓谕的了解,对方不可能因为这短短的一段路就体力不支。
更大的可能,还是被自己在缆车里的那些话,影响到了吧……
她无意如此,可在那样的环境下,在熟悉的景致和汹涌漫上的回忆里,看着坐在面前穿着雪服的卓谕,她忍不住开口,将那些年压在心底的情绪用短短的字句表达。
清晨时分雾茫的天空已经开始放晴,远处嶙峋山脊在耀日下闪闪发亮,近处的山谷低地里,一处显眼的设施便是她们滑行的终点。
无论滑行赛事的线路如何选择,大家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只是半道折戟者也不鲜见。
她选择的,不过是一条难度系数中上的路线,可能在岩石突兀的平台磕歪了身形,可能在飞出陡坡的刹那被恐惧偷袭,也可能在落地的瞬间失去对自己的掌控……
那卓谕呢……
她会选择哪一条路呢?
神情涩然的Alpha垂目看着脚下的陡坡,露出一丝淡然又惆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