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其实没有撒谎,她确实已经安排妥当。她的东西不多,随意打了个包袱,便踏出了侯府的大门。
冰绿正欲扶她上马车,她却突然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了看侯府的大门,那眼神好似在等什么。
冰绿顺势看去,却只瞧见空荡荡的门口,什么也没有。回头时,宋锦已经搭上她的手,上了马车。
冰绿很快跟着钻进马车,坐稳后,冰绿想也没想便喊起车夫:“启程吧。”
只是话音刚落,一道急切的声音就在马车中响起。
“再等等……”
宋锦语气有些急,声音微微颤抖。
冰绿有些不解,转头看向宋锦,只见宋锦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目光在侯府门口来回扫视。不知过了多久,宋锦缓缓放下了车帘,声音有些凉。
“走吧。”
随着宋锦话音落下,马车缓缓启动,车轮滚动在地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渐渐消失在侯府门前。
侯府门口的角落,这才缓缓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裴聿清一身黑色玄袍,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神情隐晦,眼眸深邃如渊,静静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从宋锦提出要去江南时,他就时时刻刻关注着。今日,所有人她都去道别了,唯独没有他。
他亲眼见着她走遍府中各院,却唯独越过了松庭居,甚至连看一眼松庭居的方向都没有。
院角的槐树慢慢枯黄,一片片落叶不知何时飘落,落到他的肩上,又随着他的微微动身,悄然滑落到地。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内,宋锦靠窗而坐,视线一直盯着那逐渐消失的城门,却始终等不到那道身影。
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随着马车的颠簸,心中的郁结也愈发浓重。
一路上,宋锦都斜靠在车厢壁上,神情恹恹,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冰绿坐在她对面,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不禁担忧起来。
“姑娘是不想去江南吗?”冰绿猜测问道。
她也不是空穴来风,从宋锦提出要去江南时,虽然她表面上是乐意,可眸底却泛着淡淡地郁漠,不像想去江南的模样。
宋锦眼皮微微一掀,目光散漫地瞥了冰绿一眼,轻轻吸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回答冰绿的问题,只是给出了模棱两可的两个字。
“没有。”
耳边传来马车压过沥青的声音,宋锦耳尖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掀开了车帘往回看。
映入眼帘的只有落下的尘埃,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再无其他。
冰绿见状,不免好奇地问道:“姑娘在看什么?”
宋锦放下车帘,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她突然坐直身子,神色有些疑虑地问道:“冰绿,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在跟着我们?”
冰绿眉头一蹙,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狐疑。
她仔细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又透过车帘缝隙向外张望了一番,然后笃定地说:“没有啊。”
说着,她不禁多看了宋锦几眼,心中越发担忧,自侯府出发后,姑娘就一直没什么精神,现在又奇奇怪怪的。
宋锦听了冰绿笃定的话,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轻然叹了口气,许是这段时间神经绷得太紧,才会疑神疑鬼的。
舟车劳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停在了驿站处。
连续赶了几日的路,宋锦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稍许宋锦绕过一条幽静的小道,正欲去打水。余光却见到一道黑影鬼鬼祟祟,一时间宋锦心悬了起来。
走至拐角处,宋锦藏于暗处,那道黑影等了一会才慢慢行动起来,月光下,那人的影子比人先到。
宋锦悄然放下手中的木盆,右手缓缓伸到发髻处,拔下一根银簪紧紧握住,手心里渐渐沁出了些细小的汗珠。
随着黑影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
就在黑影走近拐角处的瞬间,宋锦眼疾手快,猛地将银簪刺了过去。那人的身影明显一顿,紧接着快速反应过来,伸手准确地握住了宋锦刺来的银簪。
宋锦只感觉手中的银簪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握住,她越发用力,裴聿清感觉到一阵刺痛,他连忙出声。
“是我。”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响,宋锦动作一僵,猛然抬头望去。
月影下,裴聿清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清冷。凌厉的剑眉下,那狭长的丹凤眼正凝视着她,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犹如为他渡上了一层光。
“裴聿清?”
宋锦脱口而出,不知裴聿清为何会出现在这,看着自己刺向裴聿清的银簪。
宋锦面色一惊,连忙放开银簪,银簪尖锐的那头就这么被裴聿清紧紧握在手心,见宋锦松开手,他这才默默把手收回,掩藏在袖口。
“你为何会在这?”
对于他的出现,宋锦心中虽有一丝欣喜,但又不想自己自作多情。
裴聿清眼神有些躲闪,微微侧过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外出处理公务。”
宋锦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并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
她瞧着裴聿清有些心虚的眼眸,稍稍看了眼他身后,随后嘴角微微上扬了个弧度,神情带着些许玩味的意味。
“处理公务不带暨明?”
裴聿清眸色一凝,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但还是故作淡定,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暨明先行去打探了。”
宋锦头稍稍一偏,眉头一抬,声音故意调高。
“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裴聿清也不知道她到底信了没有。
还不等他松口气,就看见月色下,宋锦像个狡黠的小狐狸一般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说道。
“那为何你会跟在我身后?”
裴聿清的面色明显一僵,眼神开始游离,有些不敢去看宋锦的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竟从宋锦那小鹿般的眼睛中,察觉出些许戏谑与玩味的意味。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口中有些干燥,半晌才找了个借口。
“只是看到这个身影像你,便过来看看。”
裴聿清高大的身影站在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宋锦面前,莫名地有些心慌,竟有些害怕眼前这个单手就能被他拎起来的身影。
宋锦自顾自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裴聿清,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感觉。
“这样啊。”
意味不明的三个字,竟让裴聿清一时有些心慌意乱,脸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他暗自庆幸天色黑暗,让宋锦看不清他脸上的异样。
宋锦回到屋内,这才发现自己原本要打水的木盆空空如也。
她不禁扶额,刚抬起手,便看见自己手上的一抹鲜红恰似血渍的模样。眉头不禁一皱,有些疑惑这是从何而来。
检查一番后,宋锦发现自己并未受伤,思绪一凝,方才裴聿清手不经意藏于身后的模样逐渐放大。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刺去的那根银簪,当时她可是使出了全力,所以裴聿清被她伤到了。
想到此处,宋锦想也没想便准备去寻裴聿清。
西厢房内,裴聿清坐在桌前,缓缓松开一直紧紧握着的银簪。只见他手中的血液早已凝固,粘在皮肉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正欲将手放入水盆中洗净,门却突然被打开。裴聿清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的眸色瞬间凝住,手不自觉地悬在木盆上空,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看到宋锦径直走过来时,他动作慌乱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宋锦见着裴聿清还想瞒着自己的模样,不禁轻轻嗤笑一声,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夺过了他的手。
裴聿清宽大的胳膊,就这么轻易被宋锦扯了过来。他神情稍稍一凛,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可宋锦没给他这个机会。
宋锦握着裴聿清的手掌看了过去,掌心间的血已然凝固,看不出伤口有多大。
回想起自己当时用了全力,银簪又是比平常的簪子锋利了许多,宋锦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心也不自觉揪了一下。
实在不敢想,若是裴聿清未握着她的手,那么她刺去的就是他的胸口了。
宋锦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裴聿清的手背,那柔软的触感让裴聿清有些愣怔。他瞧着宋锦一脸认真地查看着自己的手心,一时竟有些不自在,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突然,手背上柔软的感觉消失了。还不等裴聿清轻轻松口气,就见宋锦打湿了帕子,一眼便看到他欲藏到袖中的手。
不知为何,被宋锦这么一看,他顿时有些心虚,不等宋锦拉扯,他便乖乖将手又放了回去。
宋锦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了下来。她一手握住裴聿清的手背,一手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干枯的血液。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一双白皙的小手捧着他宽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爱物。
宋锦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指尖不经意间轻轻划过他的手背,那种痒酥酥的感觉,每一次滑动都像在撩动他的心弦。
此刻宋锦离他很近,烛光中,他微微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
让他看的不禁恍惚,好在她一心处理着伤口,这才没注意到他如此放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