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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酒肉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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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尝愿意疑他。”苏彦清拢了拢袖口,烛火在他眸中跃动。

余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口袋,忽听苏彦清话锋陡转:“寺丞暗遣眼线盯梢吴园的事,你可知情?”

“寺丞大人?”余晖瞳孔猛地收缩,,“莫不是...莫不是因着武大哥协助破获的那几桩悬案?”

苏彦清摇摇头,“不。若真是如此,他大可安排大理寺中的人去调查,何须舍近求远动用江湖势力?”苏彦清忽然起身,青玉镇纸在案上投下浓重阴影。他行至余晖跟前,掌心落在对方肩头时传来沉甸甸的分量:“我并非要你背弃道义,只是这世道如棋局——若他们当真身陷危难,大理寺的虎头铡总比江湖草莽的刀剑更堪托付。

余晖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突然三指并拢指天:“属下愿以发誓,他们绝对是无辜的受害之人。”

“我信你。”苏彦清将青年发颤的手掌轻轻按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潮湿的冷汗,“眼下可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武大哥已...已不知所踪。”余晖盯着地砖缝隙里晃动的烛影,“或许不寻,便是护他周全。”

“可总不能躲一辈子...“苏彦清未尽的话语被穿堂风卷散,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在空中拧成死结。

酉时的钟声刺破寂静时,陈聘的声音贴着门缝渗入:“大人,余江回来了。”

苏彦清转身时官袍扫过满地碎影:“你先回吧,救人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记住,莫要独自涉险。”

“诺。”余晖抱拳退至门边,转身时瞥见苏彦清案头的梅花簪,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屋外突然雨丝淅沥,打在大理寺冰冷的青瓦上。余江浑身湿透,僧袍下摆还沾着厨房的油垢,连滚带爬地撞进西跨院时,正见苏彦清对着一盏孤灯愣神。

“苏、苏大人!”他牙齿打颤,扑通跪倒在青砖上,膝盖磕出闷响,“大人,真的杀人了!杀人的是大师兄!”

苏彦清站起身来,墨色广袖拂过案几。”说来听听。”苏彦清递过干帕子,目光如炬,“你如何确定是大师兄?”

余江抓着帕子猛擦油汗,指缝间漏出亢奋的字句:“都怪我太‘殷勤’了!”他咧着嘴,露出后槽牙上沾的肉渣,“这几日我天天给大师兄端洗脚水、擦僧鞋,昨儿夜里他一高兴,竟带我去后山洞喝酒!您猜他掏出什么下酒?”

他哆嗦着解开僧袍内衬,摸出半块啃剩的酱牛肉——油纸包裹上赫然印着“李记肉铺“的火漆,那是西街最有名的铺子。”大师兄边啃边骂:“那龟儿子王二,还想揣着金银躲进庙?老子轻轻一握就掐死了他,这牛肉就着他的银子买的,真香!’“

苏彦清指尖微顿,尸格上记载王二正是被掐死的。他抬眼看向余江袖口蹭的酒渍:“他还说了什么?”

“说漏嘴的可多了!”余江压低声音,像只偷到米的耗子,“他喝高了就拍着钱袋吹牛,说王二包里的铜币已经被花完了,剩下的金银被他拿去钱庄存起来了,谁也偷不走。”余江边说边从僧袍领子里扯出一缕断发。”这是我今早帮他收拾僧床时,从草席缝里拽出来的!”苏彦清望着这发尾的银线绳结,再翻开王二的画像,果然是他常系的同款发带。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聘急匆匆冲进来:“大人!王二生前的客栈掌柜在打扫时,找出了这东西——“一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走得越远越好。”

“看来,可能不是灭口。可这大师兄为何认识王二呢?” 苏彦卿自言自语。

“这我知道。据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认识。”

“据说,据谁说?”

“他自己说的。”

“他可有细说?”

“没有。”

暴雨倾泻如瀑,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凄厉作响。苏彦清五指几乎将那张浸透墨迹的密信揉碎,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陈聘!调集大理寺所有在值胥吏,封死径山寺九门十二道!”他猛然转身,官袍扫过明灯,烛影在余江惨白的脸上狰狞跃动,““你确定他把赃款存到钱庄了?”

“千真万确!”余江嗓音发颤,恍惚又见后山洞窟里那些蛛网密布的酒坛。大师兄的僧靴踹翻空坛时,裹着油纸的包裹滚了出来,大师兄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里面都是会票。”他说…说等风声过了,便拿这些银钱还俗娶妻……“

三刻钟后,惊雷劈开墨色苍穹。径山寺后山酒窖里,陈年酒香混着霉腐气息扑面而来。余江瑟缩在苏彦清身后,看胥吏们撬开最里层酒坛——“哗啦“一声,泛着桐油味的会票如雪片纷落,余堂钱庄的朱砂印在火把下红得刺眼。

“好个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苏彦清一脚踹开地牢铁门。慧贤镣铐叮当,酒气随着剧烈挣扎蒸腾而出,赤红双目死死盯着余江:“早知你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余江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刑架,铁链相击声惊起暗处鼠群窜逃。

公堂之上,王二的发绳、李记肉铺的油纸、以及来历不明的会票,并排陈于香案。苏彦清指尖掠过会票边沿的暗纹,忽将惊堂木拍得震响:“王二携赃银途经后山,你见财起意杀人灭口,可还要狡辩!”

“单凭这小畜生红口白牙……“

“带人证!”

木门“吱呀“洞开,四个小和尚踩着湿漉僧鞋挪进堂内,为首者脖颈还留着戒尺抽打的旧疤。”诸位小师父,“苏彦清执起案头佛珠,“佛曰不妄语。若如实相告,本官自会护你们周全。”

“大师兄…大师兄那夜提着一包金银细软回来,说超度了个孽障。”小和尚话音未落,慧贤已暴起嘶吼:“秃驴崽子也敢污蔑佛爷!”

“你也配提佛字?”苏彦清冷笑掷出佛珠,檀木串绳在空中绷断,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慧贤光头上,“对师弟动辄打骂,对香客敲骨吸髓,连佛祖灯油钱都贪——“他忽然俯身掐住慧贤下颌,“本官好奇的是,你怎会认得王二这等府院老仆?”

慧贤瞳孔骤缩,冷汗混着残酒滴落供桌。堂外惊雷炸响刹那,他忽然瘫软如泥:“我招!王二是我杀的!求大人给个痛快!”

苏彦清眯眼审视着地上那团颤抖的僧袍,忽见其袖口隐约透出半截刺青——似是江湖盗匪的标记。”押入水牢,严加看管。”胥吏们将慧贤捆了下去。

“小师父,可知那位慧贤是何时入的寺?”堂下烛火曳动,映得苏彦清袍角的暗纹忽明忽灭。

阶前立着的小沙弥合掌垂首,指尖绞着僧袍褶皱:“约莫十几年前的事了,反正我等入寺时,他便已在寺中修行。这内情,还得问住持师父才清楚。”

苏彦清点点头,胥吏们将几个小和尚送了出去。青石板上响起靴底擦过的轻响,两名胥吏引着小沙弥退至月洞门时,忽听身后传来指节叩击木案的声响。苏彦清指尖轻捏起一角沾着暗红酒渍的会票,就着烛火轻吹两下,票面上“余堂钱庄“的朱印在摇曳光影里泛着油光。

“余江,“他忽然抬眼,烛火在瞳孔里碎成两星寒芒,“明日随我去会会那位钱庄东家。”话音落时,窗外夜风卷着松涛灌入堂中,案上散落的供果被吹得骨碌碌滚动,惊得梁间栖息的夜枭发出一声清越啼鸣。

余江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见其一言不发,苏彦清蹲下来盯着他眼睛说:“你做得很好。靠察言观色从凶手嘴里套出真相,比见尸体更需要胆子。”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进余江手里,以后别再小偷小摸了,谋个正经差事。”

余江捧着银子,上面还带着大人的温度。窗外的雨渐渐停了,街边的灯笼渐渐一家家支了起来。大理寺的獬豸铜像在夜色中投下影子,映着他沾满油垢却不再发抖的手。原来不偷东西,只靠听墙角和端洗脚水,也能让杀人凶手落网——这事儿,够他跟发小们吹上三年了。

当晚,苏彦清安排余江留宿大理寺,自己则在铁卷阁查了一整晚。

夜漏三更时分,铁卷阁的窗棂映出狭长灯影。苏彦清将最后一叠卷宗推至案角,指腹碾过砚台边缘的冰碴,忽听东厢传来余晖压低的咳嗽声——他与余江合住的耳房里,烛火还亮着豆大一点光。

檀木书架在身后投下嶙峋阴影,苏彦清揉了揉眉心,。虽然王二被杀案已结,但是王二为何残害秋燕?慧贤与王二因何认识?还有他骤然认罪时躲闪的眼神?他身上的标记是什么?这桩已结的命案像团浸透墨汁的棉絮,越想拧干越有黑水渗出。

当第十九本《刑案录》的封皮在指尖磨出毛边时,卷末夹着的半张羊皮图突然簌簌作响。苏彦清就着摇曳烛火凑近,只见图中刺青图样在昏黄光影里扭曲如活物——九道缠绕的蛟鳞下,果然刻着“九蛟堂“三个篆字。这组织专替京中勋贵处理阴私勾当,十年前曾在一桩贪腐案中留下过同样的图腾。

“莫非——王二也是——不对,他身上没有图腾。也许,王二在阎涉府上的时候,与九蛟堂有过交集。可是九蛟堂的人怎么会在径山寺呢?”他指尖叩击着图中蛟首,砚台里的残墨突然泛起涟漪。夜风突然撞开虚掩的窗扇,卷着檐角铜铃的声响灌入阁中,案上羊皮图猛地翻卷,露出背面用朱砂勾勒的临安城地形图——径山寺的地标上正被朱砂点了个狰狞的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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