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日朝堂上局势一边倒,皇上岂不是更不可能增拨军饷?”
谢钧泽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道:“没关系,我的目的也不在这,先把这潭水给搅起来,那些牵筋搭线的关系就能看得更清楚了,日后再一把扯断不就容易多了。”
翌日,熹微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宫闱的寒意,谢钧泽一袭朝服,身姿挺拔,与满朝文武并步入宫,众人的目光不住的纷纷投来。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低语也开始在人群中窜动,。
“他怎么来了?”
“谁知道。”
“他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是因为三殿下吧,听说前两日三殿下私下召见了他。”
“我看未必,当初是李大人上奏让他回来的,李大人可是太子的人。”
“那是这三皇子想和太子争一争?”
几个朝臣彼此间交换着眼色,无人敢轻易接话。这种涉及皇子间争斗的话题,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能暗自揣度,绝不能拿到明面上去议论。
卯时,晨钟敲响,悠远的钟声在寂静的宫城上空久久回荡,撞碎了夜的最后一丝深沉。
淡金色的曦光,穿透厚重的云层,轻柔的洒落在琉璃瓦片之上,又顺着宫墙蜿蜒而下,为这座高高在上的宫殿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谢钧泽此时正等在早朝的偏殿之中,几缕阳光从雕花的窗中静静挤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目光平静,淡淡的望着殿外那一方被宫墙框起的高远天空,偶尔传来几道正殿的议论声。
“传,谢钧泽——”悠长且尖锐的传唤声,穿透宫墙与回廊,由远及近。谢钧泽闻声,神色未改,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捋过褶皱,不紧不慢地将衣摆抚平。整理妥当后,他抬眸望向大殿的方向微吐一口气,朝着大殿走去。
谢钧泽稳步迈进大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闷声响在空旷殿内回荡,徒添几分肃穆。殿内,赤色大柱顶天立地,柱身的金龙盘旋而上,鳞片在微光下闪烁冷芒,龙须随着气流微动,似是被赋予了生命,威严地俯瞰着大殿,每一道蜿蜒的线条都在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抬眼望去,台阶之上,那象征着皇权巅峰的龙椅散发着逼人的金光。九条金龙盘踞椅背、扶手,龙身矫健,龙爪锋利,似要将这天地万物都掌控在股掌之间。龙椅上,崇文帝身着明黄龙袍,绣纹繁复精美,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
此刻,他眉头微蹙,眉心聚拢起一抹阴霾,脸上的不悦不甚明显,幽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谢钧泽,不做多少停留。
谢钧泽迈入朝堂,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投来。其中,有不屑的斜视,那目光中满是傲慢与轻视;有愤怒的怒目而视,仿佛他是罪大恶极之人;还有瞧不起的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
然而,谢钧泽全都仿若未觉,神色平静,稳步向前。依照礼仪,不卑不亢地行礼叩拜。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李大人快步走出朝列,袍角随着身形的移动微微摆动,“眼下国库状况着实堪忧,库银所剩无几,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艰难境地。若此时还大规模拨银,百姓的日子怕是难以为继。民以食为天,一旦生计没了着落,民心必定不稳,民怨就像干柴,稍有不慎就会燃起熊熊大火,到时局势恐将失控,望陛下三思啊!”
崇文帝原本微微后仰的身子缓缓前倾,他的目光从李大人身上收回,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龙椅的扶手,须臾,目光落在了谢钧泽身上,他微微眯起双眼,示意他开口。
谢钧目光坦然的站起身,缓缓开口道“李大人所言,乍一听有理有据,实则不过是浅见薄识,只看到了眼前的方寸之地。”话还未彻底落地,朝堂之上就炸开了锅。
大臣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一道道目光投向谢钧泽,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将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搅得稍显嘈杂。
谢钧泽神色沉静,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身姿笔挺地立于朝堂之上,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随后,字字清晰地继续说道:“我大盛立国未足百年,正值蓬勃发展、根基稳固的关键时期。然而,环视四方,周边小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多年来如恶狼般觊觎我国疆土,几十载间,对我大盛边境的骚扰从未停歇。”
“他们肆意践踏我边境的土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日都在恐惧与绝望中挣扎。若没有精锐善战、坚如磐石的军队守护边疆,一旦边境防线被轻易攻破,敌军定会如汹涌的潮水,长驱直入。战火将无情地蔓延至九州大地,所到之处,房屋化为焦土,田园沦为废墟,百姓流离失所,哭声震天,生灵涂炭。”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应以眼前之‘失’,换长远之‘得’,应筑下民生福祉坚不可摧的根基,是社稷长治久安的深远之举。”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绯色朝服的大臣从朝列中阔步走出,抬手对着谢钧泽拱了拱手道:“谢大人高瞻远瞩,所言自然有其道理,只是依下官看来,大人此番言论,多少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他侃侃而道:“如今我大盛边境虽偶尔会有骚乱发生,但不过是些小股势力在兴风作浪罢了。这些宵小之徒,借着一时的狡黠,在边境地带偷鸡摸狗、制造些许混乱,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我大盛凭一己之力屠灭前朝暴政,国力昌盛,军队更是兵强马壮。以我大盛的雄厚军力,应对这些小股骚扰,简直是绰绰有余,轻而易举便能将其击退,保境安民。哪里就到了谢大人所说的那般生死攸关、危在旦夕的境地呢?”
“不错。”另一位大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群臣中踱步而出,神色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此番见解可谓为国为民,当下我大盛百业待兴,万民盼安,百姓们渴望的是能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繁衍生息,而不是一味的将大量的财力、物力投入到军力扩充上。谢大人,众人谁不知西戎军是你谢家的,你如此急切的要求拨银给边军,动机实在令人怀疑。”他微微仰头看向谢钧泽,眼神中满是挑衅。
谢钧泽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他既然来点了火,就得让它烧起来,于是他继续听着。
不出所料,又一人从群臣之中侧身走出,他双手笼在宽大的袖袍里,不紧不慢地轻咳一声,刻意清了清嗓子,随后目光直直的看向谢钧泽,眼中闪过精明,“谢大人,近来在下听闻,您前些日子于乾城之际,收了整整一批几万人的流民,而且大人连夜间便火急火燎的将他们带去了磐阳,一股脑编入了西戎军。”他微微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谢大人,万人规模,绝非小数目,如此大的动静,这般急切地扩充兵力,实在是引人遐想。况且大人就如此笃定,这些流民皆是可用之才,能为我大盛所用?”
这件事是崇文帝示意这人在此刻说出来的,流民充军的事没那么好糊弄过去,有这么好的一个理由能绊住谢钧泽,崇文帝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果然,一道声音冷不丁从朝堂一角蹿出,“哼,说得直白些,这与养私军又有何异?谢大人私养军队,难道是想谋反?”语调里满是恶意揣测。
此话一出,“轰”的一声在朝堂上炸开。议论纷纷的大臣们,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坐在龙椅上崇文帝的神色。
谢钧泽心道:原来在这等我呢。他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转过身,目光从群臣的脸上一一扫过,眼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蔑与不屑,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傲然“若我真有谋逆之心,妄图私自培养军队,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怎会如此轻易的让你们知晓。凭我的手段,要想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不过是举手之劳。实话实说,你们那些探子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他们实在是入不了我的眼。”
崇文帝盯着谢钧泽,眉头皱了皱。他这话说的狂妄却毫不夸张,谢钧泽不反不是他没有能力反,而是他不想反,这也是崇文帝忌惮他的原因,所以一直以来只能不断的打压,驱逐大都,却不敢真的动手杀了他。
当年谢氏夫妇虽甘愿用自己的命为百姓换一片安宁,却也考虑到了谢钧泽,为他留下了最坚实西戎军。西戎军一军兵力可抵半个大盛,且只听命于谢氏,无谢氏之令,不动,无谢氏之命,不杀。
所以也不怪崇文帝算计,留这样一支军队在眼皮子底下,哪个皇帝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