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一声朝两边打开，那五六个人见到三楼了，勾肩搭背地走出去，文芳按下关门键。

“——我还以为你故意给我看的呢。”

赵斯亦略带些沙哑的声线懒懒响起。

文芳和姜慧都侧头看他和楚淮，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索性现在密闭空间里就他们四个，楚淮按熄屏幕，好脾气地问道，“倒不是故意的。不过赵老师都看到了，有什么感想？”

赵斯亦怔了怔。外界都说，娱乐圈是个特封建的地方，论资排辈、看人下菜。这话一点错都没有。

一个商业价值高到可怕的明星一个人就能直接间接地给几百上千人提供工作，所以大家都捧着他，平时根本不说让他不高兴的话。不管是之前那句“我不是很想和赵老师合作”还是现在的“有什么感想”，这类软中带硬的敲打，赵斯亦都很陌生。他好像从出道开始就没见过楚淮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

他不作声，目光转向另一头。楚淮微微一笑。

他性格就是这样。虽然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绝不会含含糊糊地让事过去。

姜慧见势不对，一脸天真地凑过来，“说什么呢你们两。”

电梯这时候上到五楼，叮一声开门，赵斯亦直起身，率先朝外走去。楚淮不紧不慢地落后他两步，然后才是文芳和姜慧。

姜慧：“别往前走了，就这间房。”

说着，她快走两步打开灯。

虽然他们没有早到，但酒店还是先备好了座位餐具。直径接近四米的大圆桌非常气派，中间还摆着装饰用的新鲜花束。

姜慧扫了眼，见没什么问题，对楚淮说，“你俩先进去，我和芳芳去点菜。”

楚淮点头，看了眼包厢里的架势，差不多在心里估算出了姜慧的诚意。就是不知道这份诚意当中有多少来自赵斯亦。

他念头才起，赵斯亦就走到了他身边，拉开椅子。

今天这顿只有四个人，要么两两面对面坐，要么四个人坐在一起。楚淮还没想好，赵斯亦就帮他下了决定。

大明星一手摘口罩，一手解牛仔外套的金属扣，然后回头将衣服随手搭在椅背上。侧身时，手臂蹭过楚淮，皮肤温热。

楚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赵斯亦就跟没发现似的，伸手抽了两张湿巾，转过来看着楚淮，一根一根地擦过自己的手指。赵斯亦全身上下就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看的，几根修长的手指卷在不织布里，筋骨在皮下绷起，有种说不上来的色气。

楚淮早知道赵斯亦好看，但可能是今天包厢里的灯光太衬人了，细细勾出他深刻的五官，近距离直视这张脸，楚淮恍惚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你那热搜跟我没关系，别冲我发脾气。”

楚淮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

来之前文芳就跟杨鹤确认过了，消息不是从他那边泄露出来的。而网上，赵斯亦的粉丝大规模团建，又是骂剧组，又是扒楚淮信息。两相对比之下，楚淮心里其实已经将锅扣在了赵斯亦头上。

他稍微有点呆。

楚淮不是那种特别能装的人，适时露出的这一点情绪愉悦到了赵斯亦。

他微微抬起下巴，“我只说了我不会入组《征途》，但我没透露是你出演孟泽蜻。而且当时我明确和主编说了，有关《征途》的事情不能放进我的采访里，网上的电子稿是哪来的，我也不知道。”

楚淮略一思索，“可是热搜前排发长文扒我身份的，是深海宣传的小号。”

“……什么宣传小号？”

楚淮点开热搜，这都快三小时了，前排两个词条半点不动，其中有关赵斯亦的后面还有个“爆”字。

要是粉丝知道他俩现正凑在一起准备吃晚饭，能梗一个跟头。

赵斯亦就着楚淮的手看了看他点出的微博用户，一挑眉，“她为什么是深海的宣传？”

“不是吗？”楚淮反问。

任何一个粉圈都有带头的大粉，这些大粉要么特别能氪金，要么特别能吵架，要么就是有圈内消息。前两个可能是个人，但最后一种绝对是业内。

发楚淮初高中照片，以及确认他获得角色的这个赵斯亦大粉因为经常能说准深海艺人的通告，所以大家都默认她是深海的宣传组员工。

“当然不是。”赵斯亦像是觉得楚淮的疑问有点好笑似的，“我的宣传就一个国内的号，一个国外的号，全都不许私下里发工作得到的消息。这人是谁我完全不知道。更何况，我主动对外曝光我没有得到想要的角色，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这人说话不废力气，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强硬。薄薄的眼皮垂着，在灯光下自然泛出一点血色，衬得眼睫下露出的浅瞳极为冷淡高傲。

他就这么看着楚淮，毫不避讳地继续，“如果你是成名已久的演员，我跟粉丝说我没抢过你，还能赚一把她们的同情。可你才签的公司，是个小新人，粉丝听说我被你压一头，表面上当然还是维护我，但私下里，她们肯定会有落差感，随之对我的转型不抱希望。同时杨鹤的性格你也看到了，我弄这么一出，不可能逼他把角色给我。”

“如果今天的热搜是我出钱找人发的，那我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就为了出气吗？你值得我费这么大功夫吗？”

虽然赵斯亦什么都没做，但楚淮却有一种被步步紧逼追着杀的感觉。他目光有些闪烁，下意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赵斯亦的话。发现确实……

按照赵斯亦的思路，热搜确实不可能是他做的。他的粉丝可是他真金白银的资源，赵斯亦总不能为了出一口气，自毁城墙。

……楚淮小心地看了眼赵斯亦的脸色。

所以刚才过来的那一路，赵斯亦都用来编话了吧。要不然怎么能说得这么流畅。

楚淮抿唇沉默了两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那是我误会赵老师了，我跟赵老师道个歉。”

“不敢，哪敢让楚老师跟我道歉啊。”赵斯亦轻巧地说道，特意咬着楚老师三个字加重，“是我得跟您汇报汇报感想。”

楚淮感觉耳朵有点烧。他脸皮还挺薄的，想到自己默默气了几个小时，刚才还故意用话堵赵斯亦，心底的尴尬又多了几分。

他有些不知所措，赵斯亦也不说话，静静欣赏楚淮尴尬的样子。

不得不说，比起刚才不冷不热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楚淮比较讨他喜欢。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一定要笑到底，不然冷着看人，会让被看的人有种被忽视的感觉。赵斯亦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正此时，门把手往下撇了撇，姜慧和文芳推着一车菜进来，又赶紧关上门，落锁。

“我跟这边经理说过了，不要服务。”姜慧对赵斯亦说道，然后转向楚淮，一脸热情，“小楚，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听芳芳说你就是s市本地人，我给你点了几道清口的淮扬菜，还有两吃的河豚。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这家主打就是做河豚。”

说开了，楚淮肯定没法再拿下午那套对姜慧。他拉开椅子给姜慧空间，“我都可以，谢谢慧姐，费心了。”

听见他叫姜慧姐，文芳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楚淮。

姜慧则反应更快。

她一脸惊喜，“解释过了是吧。”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赵斯亦自顾自坐了下来，大爷似的抱臂等着这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伺候他。

楚淮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以前他看赵斯亦的采访，这人总是光鲜亮丽的拿着话筒，耐心柔和地回答记者的问题。偶尔挂脸也是淡淡的。

粉丝一直说赵斯亦是娱乐圈贵公子，天赋卓绝，矜贵冷淡。这段时间真正接触了，楚淮才发觉，贵公子确实是贵公子，只不过是另一个极端的贵公子。

牙尖嘴利脾气差，记仇高傲还喜欢阴阳怪气。

不过好歹人品不触及法律红线。

楚淮帮忙上菜，姜慧一边作势拦他一边跟文芳叭叭。

“今天下午看见热搜我也吓死了。我当时看见评论区好多不知道内情的粉丝在骂小楚，我就跟斯亦说完了完了，这下肯定要出误会了。”

文芳适时问道，“所以是怎么回事？”

姜慧嗨了一声，“我打电话问了一圈，一个杂志社的朋友跟我说可能是那个主编知道斯亦没拿到角色，偷偷透露给了姓刘的那狗仔。他找在杨导工作室的线人拿到了内部文件。不过按理说，这种消息发出去之前，他们会找我们问问情况，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发出去了。”

姜慧碰了文芳一下，脸上浮现出愁容，“其实我怀疑，这一波是冲着我们来的。小楚只是被牵连了而已。”

楚淮和文芳都看了她一眼，都没说什么。

这后面的事情就和楚淮没关系了，他们两也不打算管。

三人落座。

姜慧起开一瓶红酒，问楚淮，“喝不喝酒啊，小楚？”

楚淮正想说不喝，斜刺里就伸出了一条胳膊。赵斯亦也不说话，就这么招了一下，示意姜慧把酒瓶给他。

姜慧诧异，“你喝酒？”

今天这顿饭的兴致比起宴请更像是聚餐，说到底赵斯亦没什么得罪楚淮的，再加上他才度过发情期，按姜慧的意思，今晚是她和文芳喝。

赵斯亦轻轻笑了下，“喝一杯跟楚老师道歉。”

楚淮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

“赵老师您别这样。”他按住赵斯亦的手，真心实意地道歉，“刚才确实是我的错，我错怪您了，居然质疑您的人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行？”

只要楚淮想，他也可以把话说得很漂亮。

赵斯亦笑意不变，声线慢条斯理，“可是我不喝的话，楚老师接下来会和我一起上节目吗？下午您还说不是很想和我合作呢。”

楚淮自己都快忘了下午那通电话了，一下子被赵斯亦提起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嘴为什么要那么快。

楚淮艰难地将赵斯亦的手指握起来，推回原处，“我怎么会不想和您合作呢，我可是您的粉丝啊。和您一起的机会我梦寐以求。”

赵斯亦“哦”了一声，失笑。

他捏了捏楚淮的手指，只是这时候，楚淮也没精力注意这点小细节了。

赵斯亦：“是哦，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楚老师就说是我的粉丝。结果先是拿了我想要的角色，后面——反正没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偶像的待遇我还真没在楚老师这里享受过。”

他歪头看着楚淮的眼睛，笑意浅浅，又漂亮又危险，“楚老师真是我粉丝？不会是说出来骗我的吧。”

怎么会有这么得理不饶人的人啊。

楚淮又好笑又无力。

“赵老师叫我楚淮就好。您出道至今的所有典藏版黑胶唱片我都买了，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柜里。要拍照给您看看吗？”

赵斯亦挑眉，没有说话，好像终于玩够了。

“真有吗？”

楚淮诚恳点头。

“那回头拍一张发我吧。”赵斯亦淡淡说道。

文芳和姜慧一直在笑着听他俩拉扯，文芳抬起头，“诶，赵老师还没和我们家小楚加上微信吧。”

赵斯亦拿起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河豚刺身，“楚老师不给我，我哪敢要啊。”

楚淮：……

他没办法了，调出二维码，恭恭敬敬地送到赵斯亦面前。赵斯亦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纡尊降贵地加上。

楚淮秒通过，然后他就看见，赵斯亦把手机放在桌上，像是要故意给他展示似的，点开备注栏，敲拼音。

“chu——lao——shi——”

楚淮直接伸手。

赵斯亦还以为楚淮要抢他手机，但没有，楚淮只是松松地张开五指挡住屏幕。他和赵斯亦不一样，即使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仍然下意识注意着分寸。

楚淮当然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他冲赵斯亦软软地笑，“赵老师给我留条生路行不行。回头综艺或者您其他聚餐，别人看您手机，某某大导、某某台一哥在您这儿都是全名，就我一个小新人被您尊称一声老师，我还怎么混。”

赵斯亦盯着楚淮。

青年的五官不用任何修饰就能好看到人心坎里，赵斯亦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比平时的流速快了好多，心跳加速带来的热意电流一样细细小小地碰他全身上下的神经末梢，带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刺激。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