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晚上，平子洲跑到平长信院中，又习惯性叨叨絮絮，把白日宋小司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平子洲有一瞬间感觉他三哥眼神变得凌厉，眨眼看又没有，就继续说着今日开售的《张三修仙记》第三册卖出了一万本，书坊还在赶工印制。
“三哥，你都找不到五一居士吗？他也太神秘了，要真是被宋小司给抢走了，咱们家那可是大损失。”
“不会。”
“宋小司也太恶心了，他说不定会搞抄袭坏了这本好书！”
平长信想起少年写字写得手抽筋，总揉着酸痛的脖子，道：“这几日你看好书坊，别让人捣乱。”
“那当然了。”平子洲本还想问问洛时及的事，最终没有问出口。
待他走后，李军进来递给平长信一封信：“三爷，洛郎君来信。”
又拿出一本账簿，“查到王甫与宋山京有来往，但三十万两白银的去向并未查到。”
“继续，宋山京向来谨慎，可以从他次子宋小司入手。”
“是！”言罢，转身出了书房。
平长信拿着黄纸信封，两指度量不厚，封面无字，棉纸封口。剪断棉纸，展开信纸，有三页。入眼是熟悉的粗笔大字，棱角分明。左下角有一朵白描荷花，线条有些不太流畅，却透着生命力。
长信，我在杏林村一切安好。
共生田的水稻长势喜人，绿油油一片，草鱼长到十指长啦，相信秋收时能在饭桌上见到它肥美的身姿，今年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今日清晨，去棉花地里打顶，我速度很快，半个时辰完成了一亩地，所以中午我吃了堆得高高的三大碗饭。中午小憩了会儿，下午突然刮起大风下了雨，山里凉快不少，我躺藤椅上听了一下午的雨声，想到了一首曲子，回头唱给你听。现在雨停了，能看到西方偏北的长庚星。
野草蓬勃向上，但为了田间的作物，我们要斩断它的生长，但它不会就此甘心，已把种子悄悄落入土里，稍不注意，它就一跃而起，一波又一波。所以，我明日要早起去锄草！你不用担心，在田里干活我很开心的。
干完活了，就去钓龙虾，个头非常大，昨日就吃了油爆虾尾，香汁麻辣鲜美，又多吃了一碗饭，明日打算做卤虾，你回来了咱们一起去钓，看谁钓得多。
望你一切顺遂安好！
落时及
小暑
第三页是一张画：少年头戴草帽，穿着短葛短裤站在沟边，脚边有一个木桶和钓竿，手中捉着一只张牙舞爪比少年脸还大的龙虾，少年眉毛挑得高高，笑得洋洋得意。
平长信把短短的信读了十遍，轻抚着画中的少年一遍又一遍。
他想象少年在田间劳作的身姿，鲜活透着力量。少年也似野草，在他心田播下的种子，一层接着一层冒出，但他没有斩断，任其肆虐生长，待野草再一次结籽，或许期间还会开出意想不到的花朵。
走到窗前，蛾眉月高挂，繁星点点的夜空，一眼便能看到在月亮西南方最明亮的长庚星，这一刻他们的目光在此相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吉日：景德二年六月初九
吉时：庚午时
尚书府正堂，红烛高照。
平老太太身着诰命服，端坐于高堂西侧。平父着官服，江氏着诰命服坐于东侧。家族亲人分列于两侧，隔着屏风，宾客多为女子，以尊卑次序座列。
平长沁身着朱红色锦边白色短褂，梳双鬟髻，立于堂前。
平老太太轻击金磬，赞礼官上前，高声宣读礼辞：“李羡之次女平长沁，年已及笄，德行兼备，才貌双全，特行笄礼，以昭告天地，祈求福祉，愿其成人之美。”
言罢，赞礼官引领平长沁上前跪坐。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平老太太沃盥净手，挽起平长沁一缕青丝，从有司托盘中取出玉簪，为其加笄，“好孩子，愿你从今往后依旧喜乐安康，快意人生。”
“祖母慈爱，孙女敬拜！”
平长沁双手并举到额头，向平老太太深深一拜。
赞礼官扶起，起身回到东房，从有司托盘中取过珊瑚色襦裙为平长沁穿上。出房后，引领至东侧江氏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平长沁上前跪坐，赞礼官去发笄，江氏沃盥净手，为其簪上金镶玉发钗，“我的好儿，今日你已成人，愿你平安顺遂，觅得良人。”
“娘的养育之恩，女儿亦知反哺之道。”加笄完毕，平长沁向江氏深深一拜。
起身又回到东房，赞礼官取过石绿色深衣为其穿上。
来到正堂，赞礼官引领至东侧平父前。
“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平父上前一步：“爱女平长沁，生性活泼豁达，纯真无邪，愿今后虚怀若谷，舒心快意，取字舒容。”
“父亲教诲之德，舒容不胜感激，今后亦遵其德愿。”言罢，跪下深深一拜。
随后平长沁立于正堂中央，向在场的所有观礼人一一行揖礼。
“礼成！”
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平父与江氏走到平长沁身边：“感谢各位宾朋盛情参与，晚间府中略备薄酒，聊表敬意。”
女宾们依次上前，向平长沁献礼。随后江氏和周氏招呼女宾们移步至花园中设的曲水流觞宴，亭中用不少木桶装着冰块，用来降温。
及笄礼时，平家未婚配的三兄弟，容貌出众，便成了夫人们观摩的对象，宴席一开始，女宾中就有人把话锋转到了这里，江氏一一应对，心中对几家小娘子也颇为喜欢。
入夜，各下值的官员和男眷来赴宴，尚书府中又添几分热闹。
平长信的院子，李军守在院外，一副生人勿近，府中的人早已习惯，偶尔路过也不好奇。
书房中，只听到翻动纸张的声音，是端坐在首位着玄衣，约三十五六的男子在翻看账簿，片刻才抬起头看着对面站得笔挺的人，道：“仲言，临安可有什么新鲜事？”
平长信拿出蒸馏图纸和酒，摆放在桌上，“臣寻了一种新的制香法子，便试着酿酒，效果颇佳。”
“哦，仲言都说好的酒，那得尝尝。”说着把账簿放桌上，站于男子后边的侍卫倒了一杯酒，男子执起酒杯看着清水一样的酒，放在鼻间轻闻，“好浓的酒香。”
随后轻啜一口：“嗯，清烈，醇厚，好酒。”又喝了一口才放下，拿起图纸细看。
“我记得你家的十州春也是不错，却不似这般纯净。”
“臣用的十州春加上蒸馏法而得。”
平长信看着男子慵懒地靠着椅背，他薄唇微抿，接着道：“蒸馏时，意想不到还得了一物，叫酒精，用火能点着，烧至待净不留残渣。吕正去临安时，已让他辩证，有退热和镇静之效，用于治疗伤口效果不错。”
说着又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放桌上：“三坛酒得半坛酒精。”
“医官曾用黄酒送服药，以增加治疗效果，这酒精乃浓酒，想必其作用之大。”男子移开椅背，拿起白瓷瓶打开瓶塞，一股刺鼻的酒味冲出，“不错，仲言，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又得了此物，你要什么赏赐？”
“承蒙官家厚爱，此乃臣分内之事，不足以行赏。”
男子正是当今圣上，他放下酒精，重新倚靠着：“今日各府的小娘子来了不少，你没中意的？”
“回官家，臣已有心悦之人。”
“哦！你莫非怕我乱点鸳鸯谱，故而这番说辞。”
“非也，臣在临安相识一人，他叫洛时及，臣视他为一世良人，相携共生。”
平长信坚定的语气，让宋真宗认真起来，“洛时及？有何本事竟能让你倾了心，朕到有几分好奇。”
“寻常人家，曾就读于府学，因家里原因今年休学，官家重视工商发展，他现经营着小本营生，却也不忘读书人之本，为民谋福祉。”
“等等，你说他曾在府学读书，他是男子！”
“是，臣一直喜欢男子。”
宋真宗着实吃惊，但面上不显，“难怪要与你说亲，你一再推辞。”停了会儿，又道：“你继续。”
平长信拿出自行车的图纸给宋真宗：“他看百姓只能靠着两只脚奔波数十里，更甚者有上百里、千里路程，便想了这法子，以减轻百姓肩上的担子。”
首座的男子低着头看图纸，神情变化瞧不出，平长信继续道：“臣仔细专研过并非无稽之谈，洛时及说做出两轮后，三轮车便也能成。臣认为有其必要，因三轮可用于战场运送物资。”
宋真宗听后抬起头，看着身姿依旧挺拔，不卑不亢的平长信，道：“嗯，听你这么说，确有必要。”
他放下图纸，执起酒杯又轻辍了一口，“他能有如此智慧，不考取功名实属可惜，以后也是一个能臣，可惜啊。仲言，要不你还是回大理寺。”
平长信没有回应，宋真宗叹了口气道：“仲言，你为何剃了胡子？”
“显年轻。”
“哈哈哈……你何曾又在乎过这个！”宋真宗起身走到平长信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嗯，你身上的香变了，可是用蒸馏法做的新香。”
“是，臣做了几款，方子都在盒子里，现在玫瑰开得正好，还配了两款玫瑰香和玫瑰精油。”平长信从书柜上取出木盒。
“你有心了，不早了，朕先回了。”宋真宗收好图纸，平长信把木盒递给侍卫，带他们来到侧门，把蒸馏器搬上马车，看着马车隐于夜色，才回了房。
回到书房，平长信提笔给少年回信，笔尖在砚台上轻蘸一下，便在铺开的纸上缓缓移动。神情不似刚才的严肃，眉眼间不经意的露出几许柔情，格外专注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俊美。
自打他到汴梁就没有停歇过，想着快点处理好汴梁的事后，能早日回临安去见少年。汴梁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要查的事，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出结果的，而且主谋在临安。
按理说女子及笄礼一般会在三月春天举办，不会选在热死人的盛夏，之所以如此，便是官家让平长信能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回汴梁，恰好平长沁确为六月生人，宾客虽奇怪，但也不会想到如此。
随着夜色渐浓，尚书府的宾客慢慢散去，谁也没有想到府中有过贵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