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庭地牢共四层,自上而下关押不同等级的犯人,依次为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战犯俘虏、邪神怪癖。敏于事在陆逊则的授意下,被关在最底部的监格之中,这里除了她,再无他人。
六级巫蛊术“易形”,需要分别采集阴、阳二石,经血水浸泡相融,制成“阴阳双生石符”。这阴石需在丛林深涧涵洞采集,而阳石却需在万仞高峰石缝处采集,因此这符纸极难获得。
敏于事修行半生,最终也才修到六级,而光是这符纸,又消耗她三年。
她将最后一张“阴阳双生符纸”取出,极真诚地对苏木安说:“这巫术需要借你的血完成,而这地牢,出逃的路线,也得劳你绘图给我。”
苏木安内心略感不安,但既然答应救连蘅,也就将手伸了过去。
敏于事的小指指甲是由半截刀片改成,在不经意间,便已刮破苏木安手掌,比起连蘅的银针刺血,更显迅速老练。她将几滴血,涂在符纸上,顺势一坐,便开始默念符咒。
只见那符纸如鬼魅一样漂浮在半空中,又忽然上下左右仓皇移动,地面渐渐显示出双色光,淡红和浅蓝交替映现,愈发频繁,仅半炷香,便融合为紫色。
苏木安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巫蛊施术。这场景让一直主张的灭巫的他,既大开眼界,又心生畏惧。他不禁展开联想:自从巫术盛行以来,各类术士纷纷打着巫术的幌子,行招摇撞骗之实。而真正的巫师,能修成一级巫医术“镇痛”的,已是万里挑一;这之中大多数人,毕生止步于此,无法精进。而能达到修成二级巫蛊“织梦”的,更是罕见。眼前的敏于事,是目前已知唯一修得六级巫术的巫师;而连蘅,年纪轻轻,便已是三级……
思索间,敏于事已然“易形”成功,变成了苏木安的样子。
苏木安将自己的长衫脱下,又在其内侧用指血画了出去的路线,自己则在监格内盖被躺下。
敏于事穿起长衫,唤来狱卒,气定神闲地从监格离开。
可仅仅一刻时辰,敏于事便觉得自己的身形逐渐缩小,面部也开始渐渐抽动回缩,她心中大骇:没想到这次的“易形”时间如此短暂。她将长袖蒙面,加快了爬台阶的速度。
左右狱卒觉得今日苏大人步履匆匆,完全比不上平日里的从容。
地牢的最外面,是一个超级大的院子,敏于事一时慌张,竟想不出哪个门是出口。
苏木安之前的打点过的狱卒此刻正在北门岗接应,但烈日灼灼,敏于事的发丝、后背已全然湿透。她只好灵机一动,转头对身边的狱卒说:“你且快去告诉马夫,老夫今日身体突感不适,叫他先行去寻医生,不必等我。”
那狱卒心里生疑,对着被袖子遮住的“苏丞相”看了又看;待“苏木安”皱眉瞪他一眼,他才垂手道:“小的这就去。”
敏于事四下张望,寻了个最近的门岗,狂奔而去。
门口的狱卒看她一身暗青色丝绸官服,想要拦住盘问。
敏于事停住步子,被迫从袖口取出“迷蝶翅粉符”,那侍卫便以为她要贿赂,笑意盈盈过去接。她便趁机用小指刀片割破他手掌,将符纸贴在他掌心,几句心咒。
顷刻间,那狱卒便眼神混沌,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同伴侍卫赶忙过去查看,只见这人突然大哭,随即又跪下不停磕头……大概是二级巫蛊“织梦”生效后,狱卒本能的服从和恐惧被激发出来,产生了幻觉。
敏于事趁乱,有惊无险地逃出了地牢。
她找到一个僻静的树林,背靠在一颗大树,等反噬到来。不一会儿,她的身体便开始剧烈收缩回弹,心跳、脉搏忽快忽慢,□□渐渐扭曲撕痛,这次的反噬竟比之前还重。思索间,敏于事的脸上竟然生出些了胡须,生理性别逐渐变得混沌难辨。
巫医院的三十多的巫女总算盼来了她们的师父——黑色面罩遮住半张脸的蒙面人。
几个较年长的巫女知道敏于事受了反噬,忍不住落泪。
而敏于事仅停留片刻,便进入巫医院内部暗修的地窖。
这地窖里有各种巫术材料和毒针毒剂,是敏于事修术的地方,也是她疗伤的地方。她靠在墙壁,半身曲坐,脑海里不由地回想起陆逊则送来的“九宫格”——九个巫女头颅,呈青灰色,依次排列……一颗眼泪不觉从眼角滑落。
另一边,陆府祠堂。
陆逊则被那巫女气得恨不得即刻斩了她。
原本计划东阁养蛊这件事,一来是为了威胁东阁女子配合养蛊,二来是为了切断苏派和东阁,也就是北疆的瓜葛。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借机挑起皇帝对北疆的猜忌,临时宣战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一切全部被连蘅的突然顶罪搞砸了。连蘅究竟意欲何为,敏于事到底是何动机,才要搅乱这棋局,舍弃自己好不容易安插在宫中的棋子。
陆逊则倚靠一张黄木梨花椅子上,盯着路明旭的牌位,将最近发生的事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想。思绪翻涌间,他便感到心脏有些闷痛,手脚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接着又觉得脸部一阵又一阵地灼烧……他慌忙喊管家陆海进来。
陆海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大跳,只见陆逊则面目通红,手上的血管一股接着一股凸起,似乎有虫在里面活动。他下意识地将陆逊则放到平躺,然后解开他上身衣物,身上也早就烧得通红。陆海结结巴巴地喊:“老爷,老爷!我这就去请医生。”
陆逊则反应过来:“这不是病,是中蛊了。”他拉住陆海,汗珠大滴大滴地掉:“快!去地牢找敏于事!”
陆海快马加鞭抵达地牢,发现牢里关着的,竟是丞相苏木安,他连忙跪下。
苏木安看着他说:“我奉命来见敏于事,却没想到被害晕厥。你如此匆忙赶来,发生何事?”
陆海只好把陆逊则的症状向苏木安描述一遍,苏木安闭眼沉思片刻:“这恐怕是中了四级巫蛊‘焚血’,这蛊十分恶毒。中蛊者第一日血浆灼热,第二日高烧不休,部分肢体组织坏死,第三日肢体残疾,断一手活一脚,第四日便是眼耳口鼻……”
陆海惊悚万分,打断丞相,着急地问:“求丞相,可否有破解之法?”
苏木安故作为难地说:“敏于事的‘清障’术可解,但……她已下落不明。”他盯着陆海的眼睛:“还有,她那徒弟,连蘅,也会此术。不过她此刻正被关押在宗人府,怕是明日午时就要被问斩了。”
陆海听完,起身便跑:“谢丞相指点。”
陆海回府上将一切告诉陆逊则。
陆逊则躺在祠堂地上,竟先“哈哈”一笑,这便是自己苦苦研修的“焚血”之术,果然不同凡响。苏木安,一个满口弃巫废巫的人,如今勾结敏于事,用巫术制人,真是荒谬可笑。
他拖着烧红了身子坐起来:“那两人演了这么一出,无非是想逼我救下那巫女罢了。”陆逊则叹口气,无奈地说:“这一局,算是老夫输给他苏木安。”
次日朝堂之上,陆逊则身穿一身暗红仙鹤锦绣良袍,上陈皇上,东阁巫蛊之事尚有蹊跷,是自己弄错了关键,求皇帝重审此案。
皇帝看着陆逊则一脸通红,本想多问几句。
陆逊则却一失往态,当着朝中众臣的面,将一块“金牌令箭”直接甩在光明大殿:“老夫愿用这金牌,换巫女连蘅一命。”
众臣瞬间议论纷纷,皇帝一头雾水。
但金牌亮相,这连蘅的命,也得暂且留住了。
退朝之后,陆逊则第一时间来到宗人府解蛊。
连蘅看着满身烧红的陆逊则,他的手指已经略微碳化。
她一头雾水,想起当初利用蒙七七的“糊涂药”倒是做了三张“银叶菖蒲符”,可是此刻却并未带在身上。
她如实交代:“那施术用的符纸,在东阁外院西厢房的柜子里,我没有带在身上。”
陆逊则强忍怒火,本打算派太监去取,后来想到单程总也快过往返,便直接叫人抓了连蘅就往东阁赶。
另一边,苣儿服下退烧药,刚昏昏沉沉地睡去,便隐约间听见外院一阵骚动。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连蘅突然冲进来,跪在地上求她:“娘娘,可否借你手指血滴一用。”
她恍惚间便将手伸给她,看着她用一根银针扎破了手指,再将血滴入一张符纸上。
连蘅被苣儿的配合弄得稀里糊涂,她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鬼哄鬼叫一番,没想到她只是半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取血,一声不吭。
连蘅取了血,便起身往外跑。
苣儿想伸手拉住她,却是扑了空。
她觉得这梦境如此真实,不禁低声自语:“这便是你说的反噬吗?”
连蘅来不及解释,她需要尽快帮陆逊则解蛊,以换取一线生机。
随着那张“银叶菖蒲符”升腾、旋转、落下、消失……陆逊则身上的温度渐渐退去,眼睑肉眼可见地从血红变暗黄,接着是面部的臃肿消尽。他只觉得空气又重新进入气管,胸腹的灼烧化作闷热,接着便感受到一阵裤腿、袖管里传出的冰凉。
陆逊则坐在外院的地上,张开大口呼吸,汗水将官袍全部浸湿,狼狈不堪。但这蛊确也是解了,只是小指的碳化已然不可逆转。
随行的太医赶紧将他的右手包扎好,在痛感来临之前,撒上许多止痛的药粉。
连蘅依旧要被宗人府带走,待案件重启调查定罪,她很想去苣儿房间看她一眼。刚才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想必是病了,或许自己还能用“镇痛”帮她治治,或者再多煮一份“消痛汤”。
想到这里,连蘅跪下来央求陆逊则:“陆大人,可否待我反噬之后,再去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