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钟伸出手,可看到自己满手鲜血,又遗憾放下。
他摘下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套,用那只还未被血浸透的偃甲手,拨了拨小女孩的额发。
沈夜面色苍白地将气若游丝的妹妹抱在怀中。
“心魔呢?”
“他死了……”
“哦。”
应钟勉力站起身,这才发觉他们脚下的平台在剧烈摇晃。而乐无异看他的目光呆滞而惊异。
他低头看向自己,第一件事是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抹掉布料上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随即他神色如常地走向乐无异,在乐无异复杂的表情中温声道:“如今,可否借昭明一用?”
“你要昭明作甚?”
乐无异很是纠结,但思及心魔已死,他们也没有敌对的必要,还是松口:“……那好吧。”
应钟没费吹灰之力取得这柄上古神剑,却看也未看,猛然挥出一道剑气,将冥蝶之印隔空斩断。
“你——”乐无异大惊,面色变来变去,可还未等他组织语言,便看到一副永生难忘的景象。
剑光过处,那紫色蝶茧猛然炸开,化作无数纷飞的蝴蝶四散而去。失去主人的魔气竟也不再往地面蔓延,而是在法术引导下升腾着飞向天际。
应钟闭了闭眼,半晌淡淡地笑了声。
“结束了。”
他将剑递给乐无异,乐无异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紧紧握住剑柄,生怕他再做出一次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你为什么……?”
应钟垂下眼睫,轻轻摇了摇头。
乐无异直觉再问也问不出答案,于是转而有些别扭地道:“你……你没事吧。”
听到他的问题,应钟突然很想笑。他从未与乐无异有过交集,唯独这一次还是互为敌人,可乐无异竟还在关心他。
于是,他也就笑着问了出来。
“你一向如此么?”
“什么?”乐无异满头雾水。
“关心你的敌人?”
“可你并未真的与我们为敌啊。”乐无异悄悄觑了一眼沈夜,“况且,能让师父放心一见的人,怎么会是敌人。”
应钟笑得岔气,不禁剧烈呛咳起来。
“咳……你,你真是……”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将手中的偃甲抛给乐无异。
乐无异诧异地抬手接过,被上面斑驳的血迹惊得心头一跳。
“拿着,去龙兵屿找那里的大祭司,”他笑道,“如果大祭司是她的话……见到这个偃甲,她会给你想要的。”
“你……”乐无异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
“乐兄,没时间了,快走!”
乐无异深深地看着他们,似乎想把一切都记在心中,他无力地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目送蓝色大鸟载着年轻的外乡人飞向天际,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清醒的孤家寡人。
沈夜不再端住人前那威严的气势,而是彻底松下一口气。他看了看小曦,将妹妹紧紧搂在怀中。沈曦非常安静,呼吸几近于无,蜷缩在他的怀中,好似每一个寻常的日夜。
之前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经过这短短几个时辰,他已经没有任何问出口的欲望。他们保持着诡异的平静,最后,他还是问道:
“你要给他什么?”
“你给了他什么?”应钟觑了他一眼。
“谢衣曾留下的……偃术图谱。”沈夜一顿,往城下走去,“乐无异……真的很像他。”
其实他早就认可了乐无异的身份——若非如此,何必次次称呼他为谢衣之徒。曾经的谢衣,也是一个想让族人过得更好的年轻人啊。
谢衣若不生在流月城,该有多好……
他复又道:“你伤势如何?”
“有瞳的凤凰蛊在,暂时死不了。”
“既然此间事了,你可以先离开流月城……”
未等他把话说完,便听到应钟轻快的笑声。
“你将那帛书给我,安的是什么心思,我岂不知?而我此刻站在这里,就是给你的回答。”
“你们真是……”沈夜无奈地叹息,不再劝说。
“那小曦呢?你打算怎么办?”
沈夜的背影顿了一瞬。
“小曦说……想要留在我身边。或许在睡梦中离去,也好。”
他们在一个岔路口分别。沈夜对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往主神殿的方向去了。
应钟则漫步于空无一人的石制建筑之间。他路过年少时充满回忆的住所,路过属于天府祭司的空旷神殿,最后停驻在城主府寂寥的庭院。
城主府的花圃早已荒芜,只留下稀稀落落的植物残骸。
两旁壁灯因为灵力耗尽不再发光,建筑内的典籍也早已被他运往下界,书房内只剩下零星的家具。
但他站在庭院里,竟还能依稀记起,当年他们并排坐在阶下,努力完成观星课业的样子。
沧溟对一切结界之外的事物都很感兴趣,可他只想完成课业后学习新的法术。
深思不属间,他听见沧溟道:“书上说,参星和商星从不会出现在同一时刻的星空中,祖先以之与音书相隔难以相见做比。下界可真是辽阔,竟然会音书相隔。”
“或许只是伏羲大神不喜它们同时出现……你打我作甚?”
沧溟收起拍他后脑勺的竹简,无奈转而道:“那你最喜欢哪颗星?”
“天府吧……在学需引动星辰之力的法术时会简单一些……”
“呆瓜。”沧溟郁闷地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当年未曾多想,可后来他在下界,曾无意间听过那样一句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没心情继续往下听,只是忽而心有所感,望向天空。
参星和商星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就如同他与沧溟永不相见的未来。
人生不相见,人生不相见……我们又何尝不是,那永不相见的参与商。
一只紫色蝴蝶跟了上来,它有着半透明的色泽,夕阳的日光透过它的身体,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蝴蝶指引着他,一路穿过许多形貌相似的建筑。每当他走不动了,它便停下来,环绕他飞上一圈。
直到它不再往前,应钟发现他们来到空旷的大广场上。他再也走不动一步,于是便随意靠坐在某个地方,看着那近乎顶天立地的神农巨像发呆。
“应钟,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传来。
“什么都没看,我只是……有些累。”
他目光涣散地注视着虚空,无尽的虚弱和疲惫将他淹没,就连疼痛都不再分明。但他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平静与轻松。
“沧溟,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我一直在这里。”恍惚间他听到一阵轻笑,年轻的沧溟拨开狂欢的人群来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
应钟释然一笑,放任自己沉入永恒的黑夜:“我也……一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