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战后，阿阮由于被迫动用劫火，致使自身灵力衰微，逐渐陷入沉睡。夏夷则便陪她拜访各处洞天，只为求一个延寿之法。

闻人羽因数次动用禁术伤势过重，又因私自离谷一事自请责罚，总之三年不得出谷，于是乐无异只好独自一人踏上这座名为龙兵屿的海岛。

对于流月城之事的后续，龙兵屿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由前紫微大祭司沈夜为首的数位高阶祭司，多年来矫沧溟城主之诏，与心魔沆瀣一气，更连累全族感染魔气……

但城中高阶祭司也并非全是沈夜一党，其中天府祭司因不满沈夜统治，想要独自救出城主，最终被沈夜击杀于城中。

虽然乐无异为了让那些修仙门派相信这个解释亦是出力颇多，但知晓一些内情的他却也知道，这说辞通篇没一句实话。

只是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并未做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一切都是沈夜的安排。

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人，但夏夷则好像对此有不同看法。

夏夷则什么也没有说，也许也知道，对于乐无异这样拥有一颗仁心的人而言，一切阴谋诡计和权力斗争都会让他反感。

这朝堂的波诡云谲不适合他，乐无异就应该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而不该陪这个叫李焱的皇子浸淫在肮脏不堪的权力斗场。

因他与流月城的特殊联系，龙兵屿大祭司明决亲自出面接待了他。

和沈夜不同，新任大祭司很能放下姿态。

她以小辈自称，认错态度极为诚恳，对各种要求尽力满足，让那些原本咄咄逼人的长老真人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最终在他们的斡旋下偃旗息鼓。

“乐公子前来所为何事？”明决问道。

乐无异拿出那个与通天之器有所相似之处，却复杂数倍的偃甲递给她：“之前诸事忙乱，如今特地赶来只为此事——那个叫应钟的人说，把这件偃甲交给新任大祭司，她就会给我想要的。”

之前在清理上面的血迹时，乐无异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件偃甲的用途。这件偃甲虽然看起来是一整个方块，但却是由数个同等大小的小方块组成。

在外面的六个面上，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圆点，他也是在不经意的转动间引动灵力让几个点连成一条线，才发现被点亮的是某一段星图。

这件偃甲极大地引起了他的兴趣，只可惜他还要将偃甲带给龙兵屿大祭司，于是没敢随意拆卸。

在看到这件偃甲之后，明决的神色分外复杂。她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多谢乐公子……那乐公子想要本座予以何种帮助？事先说明，我烈山部元气大伤，若是太过为难之事，请容许我拒绝……望乞见谅。”

乐无异挠了挠头，暂时放下对那件偃甲的心痒难耐：“嗯……就是，听闻流月城偃术极为先进，想多来些学习和交流。而且我其实也对这件偃甲很感兴趣……”

明决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笑道：“这倒不是问题。我那里有许多应钟大人从前的偃术心得，或许对乐公子有所帮助。”

“至于这件偃甲……”她微微一顿，“只是一个遥控其他偃甲的装置，如今已然无用了。”

“这样啊……”乐无异遗憾地道，“那我还能再研究研究……可以么？”

他觉得自己这要求提得有些过分，于是有些迟疑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乐公子，你不必这般小心……”明决垂下眼睫，温声一笑，“至于这偃甲……说来惭愧，我偃术天赋平平，看不出什么来。若乐公子能研究一二，只要将成果回馈于我烈山部，也算是物尽其用。”

“那再好不过了。”乐无异欣喜于自己得到了研究许可，但看明决的表情，还是敏锐地加了一句话，“明决大祭司若有兴趣，也可以一同研究。”

“如此也好。”

她带领乐无异来到自己的书房，此地并非神殿，明决便也随意许多。

她扯出几个密封极好的木箱，略带怀念地拂去上面薄薄的灰尘，对乐无异道：“这是应钟大人留下的一些随笔和图谱，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不过……”

她为难地看着这些书籍，“乐公子，你或许应该先学些烈山文字？”

关于这个，乐无异早有考虑。谢衣早年的偃甲图谱注释多为流月城文字，在文字不通的情况下，理解起来也多出许多困难。

还好，明决大祭司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是应钟大人编写的辞书，这里不仅有烈山文字与下界文字的对比，还有几门妖语的简单写法音译……”

乐无异大开眼界。

他随意打开一本有些卷边的手记，里面并非偃甲图谱，而是在书页间被黏住一团或熟悉或陌生的干花。

一旁夹杂着各种小字注释，乐无异惊讶地发现这其中某些他竟能看懂：

绣球：形如绣球得名。色泽间紫，有浓香，多处州府均有分布。【几行陌生文字……】

海棠：……

牡丹：……

他将书翻回封面，对照辞书找到那几个字：中原百花谱。

乐无异表情奇妙地放下那册手记。

另外打开一本，里面全是令人眼晕的烈山文字，乐无异顿觉学一门文字迫在眉睫。他将这本封皮什么都没写的手记放在一边，继续去寻觅偃甲图谱。

偃甲图谱并不难找，但难的是理解他的思路。

对方热衷于将阵法融入偃甲之中，有些灵力回路刻画也好似依托于某些阵法，以乐无异的知识储备，一时半刻属实是很难理解。

但他至少对这件方形偃甲有了一些粗浅认知，然后在心底庆幸还好没拆。

最终，乐无异带走了那本辞书和几卷复制图谱，还有那本他一个字也看不懂的手记。明决简单翻过后答应借给他，只是请他不要外传。

乐无异也没再回长安，而是直接去了西域。狼王答应他不再以劫掠为生，而他也要为自己的故乡出一份力。

他一边研究图谱，一边为绿洲建造引水偃甲，待他自觉将这门文字看懂了三五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那本据说很有帮助的手记。

那是一本偃甲手记。他曾经在静水湖看过很多谢衣在这一百年间的研究方向，多为船只车辆，灌溉器具等便民设施。早年本人的作品则多为大型攻杀型偃甲，但总归都很务实。

而这上面详细记载了各种或成功，或只处于理论上的有奇妙用途的偃甲构思和简略图谱，其描述之奇诡瑰丽，令他大开眼界。

例如其中就有一个效果是能操控梦境的偃甲……由于对梦境没有更深的研究，最终只停留在理论阶段。

翻着翻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绢帛掉在地上。乐无异捡起来随意看了眼，却突然被开头那几个字摄住目光。

致谢衣：

上次所言通天之器，我甚觉有趣。读取草木山石记忆，复现其忆念幻城，与我所想有异曲同工之妙。若用留影石以做替代，则能造出复现光影之偃甲……然留影石容量有限，无法长久，或可参考忆念幻城形成原理，以做改进。

我曾造一留影偃甲，其枢纽置于一装置内，外置阵法，与其余偃甲相互导联，可遥观偃甲内留存之信息……不过此导联之法所需偃甲甚多，且需对地形加以运用，不如通天之器简单易携。待下次见面，若能一窥图谱，或将图纸置于回信鸟腹中，皆不胜欣喜。

若有闲暇，我当再次拜访。不知静水湖中，故人安在？

某年某月某日

应钟

这是一封没有成功寄出的信，根据落款年份推断，应成书于一百年前。乐无异急促地打开下一页，果然发现关于通天之器的几处记载。

除了那些对偃甲功能的介绍，角落里被用不同的墨迹补充了几行字：“谢衣行踪不明，图谱未曾得见。然其勾连灵力之特性，并非无法仿制……”

乐无异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将那几页字迹深深刻进脑海里，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他想，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做了。

若能重启通天之器，那是不是证明……他离师父又更近了一些？

乐无异珍而重之地收起那片绢帛，抬手远眺广阔无垠的绿洲。

偃甲水车为牧场引来活水，曾经人迹罕至的捐毒故地重又焕发新生。天空晴朗明媚，远方传来牧人悠长的歌唱。

【“待有朝一日，你学成谢衣的全部偃术，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偃师——待到那个时候，你想做什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人们不必再下地劳作，不必为了一点小事，一步步走完漫漫长路……而那些节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唱歌跳舞，或者坐在河边，看虫子飞来飞去……

“那样的时代，多么好。”

“呵……你果然，很像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