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声抬头瞥他们一眼,鼻腔哼地出了气,又垂头在月光下继续忙活。
“看不出吗?种地!”
老孙蹲着,两手都沾满了泥,说话间拔了一棵杂草,却不继续就地扔掉,滚着泥的草叶极有针对性地飞至陆潭初脚边。
江月从陆潭初身后走出来,弯腰观察老孙的工作区域,陆潭初在旁警惕着,生怕这人又像那天一样突然暴起伤人。
江月自打受伤以来从未来过这片地,每日都是江照桂代为打理,所以自然没想到几天不见空田里居然多了新芽,应该是老孙的成果。
原来江承槐那时的话是这个意思。
“所以本王成全你,也成全那个……暴民,我给了地让他种。”
可为什么?
江月看着那些位置错杂,组成不规则不规律图形的新芽,对江承槐的奇怪要求毫无头绪。
老孙当然也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还在江月他们好声问该怎么称呼他时阴阳怪气:
“我一普通老农就不用了吧?您和您的大巫怎么叫我我都受不起。”
好在现在不通人情的江月对一切阴阳怪气免疫。
他只抓自己想知道的重点,“什么大巫?”
老孙意外地张了张嘴,拿眼神给他示意陆潭初,“那位呀,哦您也是奇人呢,不是都说您——”
他混着傲慢冷笑的话没说完,几人间忽然擦过一枚箭矢。
破空而至,在相对而站的几人间划过极有存在感的冷意。
和那日不同的是,今夜无人受伤。
老孙闭了嘴,面上情绪荡然无存,沉默蹲下去开始浇水,江月这才发现他脸上淤青不少,下颌还有没好的伤。
那处何双往他们这边走了两步,颇有礼貌地一行礼,礼貌建立在忽略他手上那张弓的前提下。
“江公子,陆公子,夜深露重,殿下特命我来护送。”
说是护送还真是护送,何双一路上半句话没说,他们没甚波折地回了屋子。后几天的白日,江月还惦记着今夜的事,前去麦田看过几次,却再没见过那姓孙的,一直到后来的某天……
江月这人早上一般起的其实不算晚,但和这帮日出而作的古人自然不能比,加上前些日子养伤,有些嗜睡,因而被季桃生摇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不知道季桃生是怎么进来的,见他醒来咚的一声就地跪下,砰砰砰地开始磕头,发丝乱着,红着眼眶求他:
“江公子、江公子!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爹娘又都是没眼力见的,冲撞了公子,桃生给你跪下了,桃生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们吧!求你了……”
她泪珠滚到地上,头抵着地面,声音传出来都闷闷的,还透着哭腔的哑。
“公子,不,神使大人!呜呜呜求求你了……”
江月还没搞清楚这一切是什么情况,听她这番话像是因他而起,“你先起来,慢慢说,怎么回事?”
季桃生拗着不起身,还是跪着,一吸鼻子,手背抹了眼泪和鼻涕,匆忙在身上找了半天,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皱着个脸递给江月。
江月速速浏览了一遍,眉头愈皱愈紧,末了神色也慌起来,就着纸边捏紧了,问:
“哪来的?”
季桃生哭丧着脸,“随处都是,现在外面满大街都是!”
江月心一沉。
江月下了床,叮嘱一句:“你别乱跑!”
然后再顾不得其他,拿着那张黄纸急急往麦田跑去。
陆潭初果然在那,那处建着简陋棚子的空田现下围了一堆人,江照桂站在人群外围神色严峻。
江月举起黄纸正要对陆潭初说,陆潭初便从怀中也掏出一纸,和他那张上面的内容分毫不差。
“我已经看到了。”
纸上都是一些荒唐言论,套着古语,神神叨叨说来说去就一件事:
峻王府新近找来的贤才一个是神使,一个是大巫,结果却被无知无畏的愚民刺伤了,现在背负天命的神使生气了,要降罪。
其实这些话还好,毫无根据,没人会当真,可坏就坏在纸末还有一句话,触目惊心,闻者自危。
——有人已受神谴。
江月视线投向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中心,老孙正躺在中央,浑身皮肤溃烂生疮,死了已有些时间了。
舆论。
人证。
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