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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最早出现的那个帖子,现在已经删了,不过营销号的截图还有的是。挺巧,那楼主ip所属地也在苍城。”
丹恒点了点头,看着刃在一旁反手合上车门——此人属实有些不同凡响,寻常人出个车门,一般也就低下头猫下腰,伸一条腿往外探,虽说形容略显畏缩,但一两秒的功夫也不耽误出道。可刃这位同志就不一样,他浑似背后支了根钢管,那腰杆子是断然不肯折的,于是出门时上身先不动,只一条长腿先着地;扶车门借力的姿势也有讲究,不能挡脸作抱头状,而是一边搭下门框,想象要跟外边一群不存在的粉丝致意,一边以此为轴把自己整个人撑起来。如此一番操作十分潇洒,路过一家三口齐齐往这儿瞅了一眼,丹恒眼前一黑,差点想扭头假装跟他不认识。
刃今天穿了一身稍显正式的着装,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只剩点若有似无的后调,看得出他这一天也没闲着,估计是出席了什么商务性质的宴席。他走在丹恒左侧靠前一点的位置,软底的皮鞋在橡胶地面上踏出沉钝的响:“我知道这事儿你们公关会处理,但那人说的有一点我很在意。他‘爆料’说你那个项目剽窃他的创意,附件里边还有他的设计稿。我看了,跟你发布会上说过的逻辑确实相似,而且他的资料时间比你更早。”
“这点的确很奇怪。”丹恒说,“据那人所说,他那是自己曾经在某公司面试时提出的方案,但是几轮面试后都没有收到offer,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相当于说这家公司白嫖了他的设计,当然,在外人看来说的就是我们公司。我可以保证入职后与这人没有任何交集,人事那边也查过,可以证明根本没有他说的这回事,但我在之前还有其他几段工作经历,现在也不可能叫前司出来给我作证……这种撞车的事实在蹊跷,这算什么,‘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互联网公司比的就是人才,一个新兴的领域,起步差不多的情况下,大家凭什么拉开差距?也就是靠谁脑子灵光了。现在大环境正是人和公司互相观望的状态,这人明里暗里的指控着实阴险,恰好戳在了大家的痛点上。归根结底,这才是对他们公司发展损伤最大的地方——他们又不是什么“南山必胜客”的大厂,老板出于信任还站在他这边,可其他同事看他的眼神明显有些意味深长了。
“巧合吗?”刃摇摇头,双手插在兜里,在丹恒旁边半个身位的距离慢悠悠地往前走,“你可能不太敏感,但我还记得……这样‘移花接木’的事情,在你身上不是第一次吧?”
丹恒一愣,随即眉头微微拧起,已经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
刃看他一眼,继续道:“你那个前导师,‘借’你的作品,可是拿了不少荣誉啊。”
话说到这份上,就不用刃再帮忙唤醒回忆了。丹恒在云大读研的前两年简直就是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如果一个人身处污浊之中还不愿随波逐流,那么周围的秽垢都会变为掩埋他的凶手。当时的学生之中有他这样捏着鼻子忍耐的,有不堪其扰主动离开的,自然也有那种如鱼得水、早早开始腐败的。丹恒记得,他有个跟自己一届的同门就是这般人物,本事不见得有多少,只因为心思活泛会来事儿,跟那个导师走得挺近,乱七八糟的好处也拿了不少。后来因为他的关系导致导师被停职,各个同门基本都换了导师,而这个人最后是什么情况,他也不太清楚了。现在听刃这么一说……
“想起来了?你这套想法,在以前的论文里做过模型吧?”
“刃。”丹恒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清楚?你……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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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停下脚步,迟了几秒,才转过身。
丹恒落在他身后一两步的距离,地下车库的灯光阴森森的,和七年前那个碎玻璃般的夜色有些重叠。
说来矛盾,他不曾遗忘,但也很少回忆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早成定局,是人力所不能企及,这是客观的规律,却也宣告着他的无力。
而他最厌恶无力。
他常常思念丹恒,却从不抱着回忆溺毙。一个人伴着影子漫游的时候,他会想如果丹恒在这,他可以教他辨认天上的星星,最红的那一颗是心宿二,是最大最亮的恒星,也是蝎子的心。但是丹恒不在也没关系,他可以把这些记录下来,作为行过此地的证明。
他一直在设想现在和未来,好让自己再见到丹恒时,不至于沦为一句轻飘飘的“曾经”,变成过去可悲的幻影。
而现在,看到丹恒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做的并不仅只有他自己。
“我知道你不会,对吗?”丹恒轻声说着,向前迈出了半步。
于是刃得以与他心爱但暗恋的omega产生了一个极近的距离,在重逢以后,在清醒之时,还是第一次。
这绝对不是一个“朋友”之间正常的社交距离,倒很适合接吻。刃微微低头,因为身高的缘故,丹恒还得抬起下巴看他。那眼神一如往日的平静,仿佛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抑制剂早开始失效,不知道一具正处在发情期的omega□□对于一个对他垂涎已久的alpha来说是件多么严峻的考验,不知道他的前A友这许多日来假装心平气定是多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