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剑一人，留此断后。

师傅会回来的。纳兰嫣然想。她要活下来，她要等到师傅回来。

初到花宗，她们阴差阳错拿了宗主玉牌，于是花宗宗主逼云韵走九死一生的云石路。纳兰嫣然在云石桥的尽头等着师傅，日复一日的日升月落，日复一日的霞起星沉。她想，师傅会回来的。最后，她等到了师傅归来，支撑云韵的那柄剑一寸寸被磨得只剩了剑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韵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师傅回来了。云韵说。

神魂破裂的痛楚几乎将她彻底淹没，剧痛仿佛世界终结时急速坍缩的奇点，物质被吞没，意识被吞没，时间被吞没。又仿佛咆哮大海凶猛咀嚼的巨兽，骨头被咀嚼，血肉被咀嚼，灵魂被咀嚼。在无尽白日里，纳兰嫣然明白自己已经到达了终点，她仍有许多没能抵达的山峰，这个世界有如此多类似的山，无数人争先恐后向上攀爬。此时此刻，她抓着的那根绳索断了，她无法在这条血路继续走了。

生死交接的一刻，那些绳子、那些山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她只是在想，她还没有等到师傅，她还没有再见云韵一面。光阴洪流中，她的躯壳已被一片片拆完，先拆走的是显赫家世、玩伴长辈，再拆走的是强盛宗门、无用骄矜。最后拆走的是名字存在，声音感知。奔流光影中，她仿佛又成了旧日小孩，雨夜假装被雷吓到，只是因为想听师傅说一句她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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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前辈，江前辈。

兰衿，兰衿。

谁在呼喊她，但时间奔涌得太快，声音像飞驰的青蝇。兰衿，兰衿，谁的衣衿像初春的兰草，云中的雪山？兰衿，兰衿，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思念的人呢？兰衿，兰衿，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钟声敲响时，生命终结时，光阴回溯时，那只金色眼睛再度出现在纳兰嫣然的面前，它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原点。

“纳兰家的小鬼，你踏入此间，赌上性命。现在我问你，你的愿望还和从前一样吗？你还是想要足够的力量，你还是想打败他们，你还是想一雪前耻吗？”

“我要保护大家。”她说。原来剥离之后，破碎之后，她还是那么固执，一肚子狂念，满脑子妄想，利刃一柄，除非摧折，无人能摆布左右。

“我要保护师傅。”

她垂下眼，世界被白光吞没。谁在呼喊她，但时间奔涌得太快，声音像滚落的雨点。她仿佛脱离了身体，就要从时间的隧道滑走。在离开身体一刻，纳兰嫣然看到流动的暖芒将昏迷的自己包裹。呼啸风声中，她尚未看清光中的轮廓，就被急速的狂风推动着塞回了躯壳。谁在不停呼唤噩梦不醒的她，谁在反复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谁在扶她喂回元丹和热茶。在咆哮的狂风中，在刺眼的白昼中，纳兰嫣然试图看清光芒中的轮廓。这一刻，她竟能抬手了。她伸手，触碰到一个印记，那印记就如眉间梅印。

纳兰嫣然心神一震，随即一击巨锤砸来，将整个梦境彻底击碎。她骤然睁眼，满身的热颤和疼痛。云韵就坐在她的面前，怔怔和她对视。

就像梦里一样，纳兰嫣然伸手，手心覆盖住云韵的脸颊。在对视中，她将手移开，却没有立刻收回。她注视云韵的眼眸，指尖落在她的鼻骨，又从那缓缓移到眉心。

那里绘着一点淡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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